八千秋

第七十四章 天巽老人

    白渊渟感觉很热。

    或许是因为流了点血,也或许是因为大殿中人有点多。

    地面最上一层的冰已经融化成了水。

    萧久遥的两指之间正夹着冰魄,崭新的一颗。

    “不必怀疑。”

    提供冰魄的人给予了萧久遥品质保证。

    暗淡的蓝色流淌着复生的纹理,即使是毒药又会怎么样呢?

    萧久遥已经死了,现在他能失去的无非是再多一个身体。

    白渊渟是在众人之中,唯一亲眼见过冰魄的人。

    所以他无论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与萧久遥做对的人会给他冰魄。

    心脏第二次学会跳动的感觉是脑袋的一点轰鸣感。

    “我感受到我的内力已经大增十倍。”萧久遥看着自己的双手,布满了血丝的手。

    “依我看,你现在已经完全活过来了。”狂妄的弟子在进行确认。

    萧久遥不需要再回答,胸腔汹涌的血脉拽着他的鞋底渐渐离开地面一寸之远。

    “在你得到肉身的同时也失去了不死之身,所以你更应该伤心。”

    “伤心什么?”

    “因为你现在可以死了。”狂妄的弟子已经完成了确认。

    “本尊是生是死,不是你能说的算。”萧久遥的目光除了霸道之外,更加上了一层对这群蝼蚁的鄙夷。

    “为什么在你马上就要死掉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换一个雅称。”

    “本尊今天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在大言不惭。”萧久遥的剑已经离手。

    但是萧久遥的身体却没有动,充盈的剑气把持着剑锋的移行。

    萧久遥本就勉强算得上是一派宗师。内力大增十倍之后,自然是剑从心所欲。

    天山派祖师爷的剑已经飞掣而来。

    “我说过,这不过是一把破剑而已。”

    狂妄的弟子就站在原地,等着锋镝穿身而过。

    就在剑锋即将到达他的胸口之前,已经被一股由内而外的力拖慢了行程。

    如今每前进一寸,便要磨掉半寸。

    转眼之间这一柄剑已经无故磨钝了三寸有余,甚至下面都没有落下任何的粉末碎片。

    萧久遥斜眼睥睨,依旧不可一世。

    “若本尊未得冰魄之前,恐非你的敌手。”

    “你总算还能有点自知之明。”

    “但现在本尊要你死。”萧久遥衣襟微荡。

    整个人就像是一粒浮尘一样的飘到了狂妄弟子的身旁。

    剑柄因受到了更大的激励,而不得不奋力向前。

    “哎呦。”

    剑锋竟然穿过了这位狂妄弟子的胸膛。

    他也因为这一股外力迫入身体而向后飞出了五丈有余。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浮尘飘到了地上,萧久遥正站在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侧方。

    辰时,相传是群龙行雨的时候。

    但是天山之上从来都不会落下一滴的水。

    将死之人正在往大殿之外爬行,直到躺在仰面就能够看到太阳的地方。

    他的嘴角吐出了鲜血,四肢在胡乱挣扎。

    “我可能是快要死了。”

    “如果你现在还能跪在地上求一求本尊,本尊或许会给你一个痛快。”

    将死之人在等待死亡。

    但除了痛苦,接下来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跪在了地上。

    “是我错了。”

    “你再说一遍。”

    “是我错了。”

    “你再大点声说一遍。”

    “是我错了。”

    “本尊没有听见,本尊要你再说一遍。”

    萧久遥近期收到了太多的压抑。即使是已经听到了三遍,仍旧是不能满意。

    “我不想说第四遍了。”将死之人突然转念。

    甚至他身上的血也倏然不见。

    此刻他正背着手面对着太阳,感受着阳光,并且还偷偷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人会傻到目视着太阳。

    “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

    “你对本尊做什么了?”萧久遥定了定神。

    左边有一个人跪在地上满身是血,而右边有一个人站在地上对他微笑。

    甚至在一时之间在他的眼中出现了两个人。

    “因为你有两只眼睛。”

    萧久遥听不懂。

    “我知道你听不懂。”

    一个耳光,回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之上。

    抽的萧久遥一半的脸发烫。

    没有将死之人,也没有将死之人在迎面向着太阳。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

    “你的左眼和你的右眼在不久之前同时出现了两种幻觉。”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看见的我,不过是你心中的幻象而已。”

    “你是谁?”

    “萧亨通。”

    谁是萧亨通?

    这个名字恐怕天山派的弟子再无人知道。

    除了萧久遥。

    只有他知道天巽老人其实有一个从未在江湖露过面的儿子,而他的名字就叫做萧亨通。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天巽老人的儿子。”

    天巽老人便是天山派的创始人。

    “天巽剑法已出世的,共有八十种变式。而我看你至少有七十二三式完全不会。”

    为什么不是八十一式?因为最后一式从未在人间中出现过,就连天巽老人自己参悟之后也没有在脑海里重现过。

    “天巽剑法只有九式。”

    “是我忘了。”萧亨通如梦方醒。

    “萧平木天资平庸,学不会八十式,所以我爹给他简化成了九式。”

    “你竟敢侮辱本尊的先师。”

    “我只是在讲我师兄的故事。”

    萧久遥已经不愿意再等,他的剑仍在手中。

    天巽剑法就算只有九式,依旧足够让任何不知天高地厚的敌人在倒下。

    他很有信心。,因为白渊渟已经在一招半式之中见了血。

    现在他的对手不过是另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若你在前几日对付苦乐和尚之时也能有这三招的魄力,他绝对不敢对你那么放肆。”

    萧亨通的身体已在十丈之外。静静地看着萧久遥剑法三式齐出,对着空气挥舞。

    “不如你用一些我没有见过的花样吧。”

    “好。”

    萧久遥手腕一转,剑身便消失于手心之下。

    至此仅闻风声,不见剑影。拂袖一挥便是舞剑一式。

    这是萧久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使出手中没有剑的剑法,整个殿中的弟子都看傻了眼。

    有些人甚至激动的流下了眼泪,跪在了地上。臣服于掌门的剑威之下。

    “一念错,百般皆非。藏巧于拙从来都不是把剑藏起来的,你可真是个蠢货。”萧亨通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众人。“谁愿意借我一把剑?”

    白渊渟举起了手,萧亨通却摇了摇头。

    “这把剑不适合,杀鸡焉用牛刀。”

    整个天山派弟子之中再无人敢回应。直到一个人抬起了手,掷出了剑。

    “你为什么帮我?”萧亨通似乎对有他愿意借剑给自己而感到意外。

    “因为你救过我一命。”

    萧亨通在回想,但什么都想不起。

    “在什么时候?”

    “有一个瘦子,拿着刀要砍我的头。”

    “你就是我捏的冰人被萧久遥一掌击毙之前救的那个人?”萧亨通莞尔一笑。“我想这就是缘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雨墨云。”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天山派掌门。”

    萧亨通缓缓地抽出了剑锋。毫无意外,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在这迁延的一段时间里,萧久遥的剑锋没有一次刺中。萧亨通还未还手,萧久遥就已感到疲倦。

    喘息伴随着他的身体,他已经很老了。冰魄能为他做的不是无限多的。

    天开始下雪,雪飘入了大殿之中。

    冰桥依然被孤立,远山依然在承受风雪的掩埋。

    这一切人间的事原来都如此寂静。

    “现在没有人能够战胜我。”萧久遥向狂风呼叫,向飞雪咆哮。

    他刚获新生,不甘心立刻死去。或许在这一刻,他终于领悟到了天巽剑法的一丝真谛。

    看来他至少还有一点的天赋。

    一道光从后背摄入,穿过他的身体,也穿过他那只持剑的手。

    最后,这道光芒停留在大殿的金座之上。

    萧亨通至始至终没有出手,萧久遥就已经不能再动。

    胜负之分就是如此简单。

    “您就是……”萧久遥一边挣扎,一边惊讶的凝望着这个人。“……您就是萧亨通?”

    “我早就告诉过你。”

    萧久遥突然在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终于……我见到了您。”

    “你想要见我做什么?”开始感到迷惑的是萧亨通。

    “您是天山派创立者的传人,而我是天山派掌门……”

    “然后呢?”

    “因为我是天山派掌门,肩负着复兴天山派的大任,所以您必须要支持我……”

    “复兴天山派?这件事情并不适合你做。”

    众人目不转睛,他们正目睹着这个叫萧亨通的人是如何慢慢走到雨墨云面前的。

    “你要继任掌门就要杀死他,否则如何堵上悠悠之口?”

    雨墨云接回了剑,却垂在了手边。

    “我不想趁人之危,我不会杀一个不能还手的人。”

    “如果他能行动?你还有胜算吗?”

    “没有。”

    白渊渟不能不赞佩这个年轻人的勇气,但萧亨通却摇了摇头。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音刚落,光芒便止。

    萧久遥的身体被彻底释放之后,他手中的剑便瞬间刺向雨墨云的胸膛。

    所有人都看到了满地的血,但却是萧久遥的人头离开了萧久遥的肩膀。

    他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惊讶,显然死亡在发现之前。

    “为什么?”

    雨墨云扔掉了手中的剑,他的手还在颤抖。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死?”

    “因为他人头已经从脖子上分家。”

    “是谁杀的他?”

    “当然是你。”

    “为什么我自己没有感觉到我已经出手?”

    “因为我摸过你的剑。”萧亨通突然觉得无聊,觉得自己非常无聊。“他不能行动的时候你不愿意趁人之危,所以我按照你的要求让他行动自如。”

    “我……我只是想要公平对决。”

    “但这并不公平。”萧亨通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开始向殿外走去。“世上也没有公平……在我决定让你赢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胜利的人并不开心。

    但胜利的人变成了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