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九十四章 珏天大概是死了

    死人不仅没有名字。

    有的时候也不会有尸体。

    在江湖上总是有一些人能把事情办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宛如人间消失,令其后人无处可寻。

    光明正大是人间的东西,死人只能永远拥抱寒冷和那个早晚被人遗忘的名字。

    古松四老就是这方面的高手。

    他们四个人或许老了,某些方面或许已不复当年。

    但在最擅长的地方,他们一直做的很好,甚至越来越好。

    他杀多少人?很多个。

    证据呢?没有。

    唯一的真相就是古松四老说谁死了,那个人就再没活着出现过。

    失手过吗?很多次。

    最近的一次是对付白渊渟——只要该死的人越有钱,他们就有越大的可能失手——但要是出钱的人更有钱的话,那他们基本上就能保证成功。

    其中的规律并不难寻。

    ……

    拜访武当的路非常平坦,相比拜访远在天边的天山派要容易的多。

    大概是由千百年来无数寻仙问道者踏平了锐角,磨平了道路,只不知道可有一人得道否。

    这是白渊渟第一次低着头走路。

    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枝花,每一株草原来都是那么的无拘无束。

    路上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支离破碎,在天地间此刻怡然自得。

    道袍早已经被脱掉,甚至还抽出一点时间换了一身新衣服。现在白渊渟正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上,等待着伙计送来美酒与牛肉。

    他不想惹人侧目。

    一个包袱正放在桌子上,远远的在对角尽头。

    白渊渟躲在窗户边,距离那个藏在了后堂前的包袱很远。

    天还未黑,火光未起。那张遥远的桌子就显得更加暗淡了。

    更为暗淡的是坐在桌子旁的人。只见轮廓,不见眉目。不仔细去看甚至都看不见。

    他在等待,他的眼神射在墙面。

    如果他不是傻子,不是瞎子,那么他就一定是在听声辩人。

    这让白渊渟相信他绝对不是独处之人。

    酒肆太小了,空气在这里压抑的太紧了,压迫的让人感到杯中的酒无味,盘中的肉可憎。

    白渊渟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

    因为他越是停留,就越感觉到众人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没过多久白渊渟就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深陷囹圄之中。

    他想要逃走,逃离这副用内力构筑的笼子。可他还没抬起屁股,便看到了一个人从大门之外走来。

    这让他决定在给自己倒酒的时候,顺手将窗户推开——他决定再忍耐一会。

    日光更黯淡了,伙计正燃起每枝桌子上的油灯,每个人的脸都被冉冉升起的火光掩映。

    有些人继续吃喝,有些人也开始坐立不安,原来只有不懂武功的人能在桌子旁怡然自得。

    火光在每张座子上燃起,唯有深处的人却依旧是一团黑色的雾。

    那张桌子原来根本就没有油灯。

    有人开始呕吐。

    屋外的人已经进屋。

    他的衣服,他的头发,他的眼睛,甚至他的影子都包裹在黑暗之中。

    火焰的光芒虽然能波及四处,但却无法照亮他的四周。唯独他身后的那柄漆黑的刀在暗淡中浮动。

    处于更加深暗之中的人抬起了头,他的面容过分的苍老,苍老到本就该魂归于土。

    但他心还在跳。

    所以,他应该还活着。

    “你来迟了。”

    王行岐冷冷道:“我以为我来的够早。”

    包袱被提起,之后又放下。声音很轻,轻到没人会注意。

    “事情已经办到,我的时间不多。”老人道。

    “所以你已经在我通知之前,提前找到了机会出手。”王行岐坐在了老人的面前,抬起了头。“你是赤松?”

    老人没有回话。

    名字与交易无关,与交易无关的话他此刻并不想多谈。

    王行岐没有等到回答,这让他本已放松的手又一次握紧了刀。

    这里的一切并没有那么友善。

    包裹就停放在二人中间。两个人的眼睛都无法避开,却没有一个人动手揭开。

    “你在等待什么?”老人在发问。

    “我的时间很多。”王行岐紧盯着老人的眼睛。

    “很好。”老人轻蔑一笑。

    笑声伴随着他枯瘦如柴的手,将面前的包袱层层剥开,就像是剥洋葱一样。

    血迹在第三层包袱之后从麻布渗出,这颗新鲜的头颅还没有完全凉透。

    王行岐盯着死人模糊的面容和深陷的双眼,久久地无言。

    他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麻布倏然地再次包裹住了头颅,再一次被一层一层的系紧。

    “死人并不值得欣赏很久。”老人打断了黑衣人的凝视。“现在我们已经完成,按照事先的约定你还需付给我两千两银票。”

    王行岐抬起了头,目中再无人。“他不是珏天。”

    老人因这句话而犹疑,只在一瞬之间。之后他便完全镇定了下来,回到之前的从容自若。

    他遍历江湖多年,他知道自己经营的行业很多时候都不能一帆风顺的要到钱。

    “你想怎样?”从老人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质问。

    王行岐已感受到老人的言外之意。“你之前见过珏天?”

    “武当山下的道士中有我们的人。”

    “这能代表什么?”

    “这就代表从珏天在名册上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离开我们的眼睛片刻。”

    “就只有他一个人上路?”

    “还有他的随从。”

    “他的随从呢?”

    “跟在很远的身后。”

    “没人看见?”

    “没有尸体也没有血,只有弹指一挥间。”

    “他没有还手?”

    “他没有剑,而我们有四把。”

    “为什么我会看不清他的脸?”

    “他在临死之前抓烂了面颊,或许是为了避免江湖中人看到珏天会惨死在路边。”

    王行岐在冷笑。“你觉得你的解释很合理?”

    “我在向你阐述事情的经过,仅此而已。”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注意他的随从。”

    “传闻珏天玉树临风,他的随从却相貌平庸。”

    “所以你让他走了?”

    “我们只能够二选一,我们只收到了一个人头的定金。”

    “够了。”

    老人听话的闭上了嘴。他在要钱,而不是要翻脸。

    “我更相信我的双眼远胜过你的胡言。因此我说他不是珏天,他就不是珏天。”

    话已经说完,条凳被抽开。王行岐即刻准备起身离去。

    “很好。”老人在遗憾中微笑,漆黑中的牙齿让他的笑容更加阴森。

    “好什么?”王行岐转过头问。

    “如果你不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证明珏天还活着,为了我们的信誉和尊严,我们会杀了你。”

    事情的演变已经无关于金钱。老人必须保证他们的声望不被凌辱,否则怎么还会有下一单的主顾。

    他的语气很轻,以至于隔壁桌子的人都听不清。

    但王行岐听清了。

    因此王行岐又回返原处,抽回那条之前被他拖走的条凳又坐了下来。

    “如果我能证明呢?”

    有这种可能……白渊渟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他根本就不在乎放在桌子上的头颅是否真是从珏天脖子上取下来的。他只是知道,如果珏天还活着就一定会出来反驳。

    因为古松四老的名字就是这个行业绝对的权威之一。

    他们说谁死了,谁就真的死了。

    时间有限。等到珏天死于古松四老之手的消息传遍江湖,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证明了。

    古松四老成名五十年,珏天不满三十岁。

    江湖人会相信谁?

    而他若真的死了,花小碟就该出现在这里兑现诺言了。

    现在,还需要时间,总会有一个人会出现的。

    只是白渊渟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