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一百零一章 收获

    黑夜下的人没有影子,一阵疾风吹熄了桌子上的灯火。

    待到伙计跑来续上火苗时,这张桌子便只有一个人。

    一只杯子,一双筷子。崔平已经走了,彻底的好像从来就没有来过。

    在嘈杂的觥筹晃动之中,白渊渟正迎着晚风偷享着一番静谧。他不必去找踪影,他知道崔平也不想被看到。

    很香,是胭脂粉香。

    顺着香味飘来的是一位女子。

    白渊渟更不需要去看就已经知道她是谁,楼上众多男人的双眼自然也不肯轻易放过这样的一位美人。

    她在这里永远会是一个焦点,随着她的移动来摄取周围人的心魄……唯独白渊渟不为所动依旧在喝酒。

    “这个位子有人了。”白渊渟道。

    花小蝶微笑着坐了下来。“你又在骗我。”

    她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在挑逗着众人的神经,坐在窗边的她正好盖住了窗外枝头的花。

    在众目睽睽下的两个人,一个很压抑,一个很惬意。

    “大家都在打量着你呢。”花小蝶悄声道。

    “是在打量着你。”白渊渟并不去遴选众人的眼光,而只是温柔的看着前方。

    “你的宝剑呢?等会你可就要杀人了。”花小蝶的声音更加的轻松无辜。

    “我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他们想要带走我。”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会保护我。”

    “恐怕你想的太美好了。”

    一个醉汉借着酒劲走了过来,杂乱的脚步足以证明他的肚子很难再装下更多的酒。

    他直勾勾地盯着花小蝶的身体看去,只恨自己的眼睛不能透过迷雾。

    白渊渟是一个男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一个柔弱的女子,除非是他自己在欺负。

    “到时候你会嫉妒的。”花小蝶站起身来,跑到白渊渟身后捂住了眼睛。

    “你这又是想耍什么花样?”白渊渟在问。

    “我捂住你的眼睛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受欺负的样子……反正你也不保护我。”

    花小蝶的手很柔软纤细,恰到好处的温柔芳香让白渊渟的眼眶忍不住有些笑意。

    与此同时醉汉的脚步越来越近,酒气已经在这周围弥漫,白渊渟再也不能当作没有嗅到。

    “美人儿,跟着我肯定比你跟着小白脸要快活。”醉汉在傻笑。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你不该去说。”小白脸在黑暗中转向了他。

    “这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说错了我会很生气,如果你说对了我会更生气。”

    这一句话引得整个楼层的人笑了起来,一时间活力充满了整个房椽之下。

    白渊渟也在笑,他不想在这里显得与众不同。

    虽然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甚至还会有相反的作用。

    拳头已经到来,正奔向白渊渟的脸颊。

    四周观众的双眼都在焦急地等待结果。只有白渊渟不能去看,他的眼睛正被一双纤纤玉手紧紧捂住。

    天已经暗淡,夜色带着最后一点光离去。

    没有快意,也没有不舍。

    灯火照不亮夜空,暗蓝色的浮尘在人间飘荡。

    烤鸭已经全部卖完,炭火在风中渐渐风化成为灰烬,只有焦油从壁炉间渐渐凝滞,长队的人已散。

    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他们看着醉汉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地下。

    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自己醉倒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

    就在这眨眼之间,白渊渟和花小蝶一同消失了。

    月亮躲在了乌云之中,白渊渟躲在了酒馆之中。

    桌子很古老,渗透着陈年的酒味。磨损后的漆露出了木头原本的色彩。

    白渊渟要了两瓶白水,但却支付了两瓶酒的价格。

    “这怎么是水?”花小蝶吐着舌头。

    “请你喝水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你逃跑的速度会这么快。”

    “如果不背着你会更快。”

    花小蝶不说话了,她的眼睛在四处流转。

    火与影辉映让她的双眸更加灵秀,也让白渊渟忍不住想要听到她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一差点就害死那个胖子。”

    “我只是好奇在天涯倦客楼里打架会是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我们在这里喝水。”

    “还好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

    “我只在乎我们去哪里?”

    “我……们?”白渊渟习惯了说我,但不习惯说我们。

    “我跟着你。”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因为珏天死了。”

    “我看见了。”

    “所以我言而有信,说话算话。”

    花小蝶从白渊渟的对岸转换到了白渊渟的身旁。

    “我有很多事情没有明白。”

    “你可以问。”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云浮城?”

    “因为我在等你,而你也在这里。”

    “那珏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因为他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

    “是你?”

    花小蝶笑得很开心。

    而笑容又会传染,所以白渊渟也在微笑。

    “不是我,而是你。”

    白渊渟还在微笑。

    “你虽然没有对珏天下手,但你却有办法杀死他。”花小蝶握紧了最近的那只胳膊。“就说明你更厉害。”

    这似乎是一句赞扬,又好像是一句挖苦。白渊渟脸热热的,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那你最好再告诉我,我是如何杀死的珏天?”

    “当请帖送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获得了胜利。”

    “我?”

    “银香社的转递消息的路线精妙到几乎无迹可寻,我们截下来的时候并不太轻松。”

    “你想让我猜猜你们做了什么。”白渊渟努力的皱了皱眉头。

    “我们只是在信上添上几笔,让珏天杀了你。”

    “原来这件事情是你们在从中捣乱,差一点就让我冤枉好人。”

    “我们的耐心有限,而你们两个人都不听话,所以我们只能挑选一个倒霉蛋杀掉。”

    “我恰巧躲在了天涯倦客楼,所以死掉的人就只能是珏天。”

    “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我在大姐面前说了你不少的好话。”

    “说我好话?”

    “我对大姐说你比珏天厉害。”

    大姐这两个字接连出现两次,让白渊渟不能再忽视。

    “比珏天厉害?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都亲自试过了。”

    厉害有很多种方式,白渊渟现在后悔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瓶酒。

    “当我们决定留下你之后,就不会让反对你活着的人活的太久。”

    “所以你们一直在跟着我?”

    “是保护你。”

    白渊渟举起酒壶喝了好几口水。

    “但我在黑山找不到路的时候却看不见你。”

    “黑山?什么是黑山?”

    言多必失,白渊渟不说话了。

    “告诉我好不好?”花小蝶继续追问。

    “不好。”

    花小蝶讨了一个没趣,便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是朝廷派来的人,朝廷让我来拉拢你。”

    白渊渟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花小蝶会如此直接坦白。

    这么做或许很聪明,或许很不聪明。

    “你既然告诉我了实话,那我怎么还会上当?”

    “你会的。”花小蝶笑得很自信。

    “因为这个当值得上。”

    白渊渟沉默了。

    “你们江湖人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但你们在我们眼中不过是目无法纪肆意妄为。”

    “可你们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我?”

    “因为我们发现你出身名门却不轻浮,天赋异禀却头脑简单,真是万里挑一。”

    白渊渟忍不住笑道:“做你们的走狗?”

    “是晋升仕途。”花小蝶两腮气的鼓鼓。“你怎么就不能说的好听点呢。”

    花小蝶说的不仅好听,而且没错。

    “既然诚心拉拢,就该开诚布公。现在我要知道你口中的大姐是谁?”

    “一个人。”

    “她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死白松渟?”

    花小碟思考了片刻。她在思考该怎么说,也在思考该说多少。“朝廷嘛……总是有很多人的。”

    “这就不劳烦你提醒我了。”

    “有些人想把你们这些不服管教的人统统杀光,还有些人觉得也可以同你们商量一下。”

    “……前提是我们要听话。”白渊渟当然不傻。

    “本来送江湖人上路的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但是在行动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我猜是布局这个计划的人,比我们早死了一步。”

    “有些意外是一定会发生的。”花小蝶眨了眨眼睛。“所以现在的老大推翻了前任的全部计划,决定用软刀子慢慢杀光你们。”

    “那我可应该感恩戴德,好好珍惜了。”

    “这么说倒是也不能算错。”

    “如果我我今天拒绝了你们,会不会明天就像珏天那样脑袋被砍下,挂在闹市中?”

    “不会。”这个问题,花小蝶很有把握。“因为砍下珏天脑袋的人是公孙回。”

    “我听不懂。”

    “你能听懂。你不仅知道珏天身中剧毒死到临头,而且还知道他与公孙回之间的关系。”

    “但我从死人的脸上看不到他的一丝感觉。”

    “你的眼神真好,隔着那么远都能看见他的脸。”

    白渊渟看着花小蝶,显然他等的不是一句这夸奖。

    所以花小蝶继续说道:“所有见过公孙回的刀的人,都会很平静的死去。”

    “为什么?”

    “恐惧需要时间,他们来不及恐惧。”

    “还有一个问题。”

    “你的问题很多。”

    “雪松的毒针真的能够杀死珏天?”

    “雪松用的不是毒针。”

    “你却说珏天身中剧毒。”

    花小蝶如同一个孩子猜透了谜底一般快乐。“看来你也毫不怀疑我说的话。”

    “难道我不应该相信?”

    “我告诉珏天必死无疑,他就和你一样深信不疑。”

    白渊渟倒吸了一口凉气,重新打量着她面前的这个女人。

    “所以珏天就义无反顾的前去送死。”

    “我们只是做了微薄的小事,全部的功劳还是归在你的身上。”

    白渊渟却陷入了沉思。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直到困倦的老板轻咳了两声。

    这不怀好意的咳嗽仿佛是一种逐客令。

    “时间已经到了,我也该走了。”

    “什么时间?”

    “今夜你我本可以去做一些有趣的事,而你却选择坐在酒馆里与我聊天。”花小蝶俯在白渊渟的耳边。

    月光洒地上,凝结成了霜。

    人往往总是不在意自己拥有的东西,直到失去之后悔悟。

    在白渊渟还未曾准备足够,花小蝶便已经全部融化在这薄雾之中,消失不见。

    “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就可以再见到我。”

    白渊渟攥着手中的字条。

    那张不知道何时塞在手中的纸。

    远方有鸟惊起,不是因为噩梦就是因为野猫的饥肠辘辘。

    白渊渟顺着鸟飞起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只有怅然若失。

    在他举起了从未离手的酒壶时才发现,刚刚的一路身旁绝对有高手相伴。

    杯中水被换成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