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一百零九章 读书人

    苦乐和尚双目紧闭听完了黑夜里的故事,然后睁开了眼睛。

    “最后你把他杀了?”

    “据我猜没有,至少在他被捕快抬走的时候还活着。”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轩辕故我。”

    “轩辕故我……好熟悉……你可知道他来自哪里?”

    “大概是来自雍京,而且与轩辕东来或许还有些关系。”

    “别看轩辕东来在江湖上端着架子,其实他在雍京也没有多大的面子。”苦乐和尚坐起了身子。“可这轩辕二字就难说了……这一脉历经数代早已身处高阁,跟朝廷可以算是半个家人。”

    “看来我这次捅的篓子不小。”

    “确实不小,不过也大不了多少。”

    “这话怎么说?”

    “听名字来看,他是庶出。而且是连续好几代的庶出……”

    “不然也不能甘心去当一个捕快头子。”

    “你刚刚提到了银香社跟他也有联系,莫非还有什么消息藏在信封之中?”

    “没有。”

    但苦乐和尚还是接过了信。

    放眼看去,全是废话,无一句要害之处。

    “他只是第一个小角色,无论是对于轩辕家还是银香社……昨天傍晚来住的人呢?”苦乐和尚随手撕碎了废纸。

    “天亮后就走了。”

    “刚走不久?”

    “现在已经到了正午,你一觉睡了六个时辰。”

    “他们没有因为失去了那个领头的大哥而上下无措?”

    “根本没有。”

    “那他们更值得小心在意。”苦乐和尚歪过了头,顺着窗外看着太阳正悬在正中。“睡觉真是一件美事。”

    “尤其是有人保护你的时候。”

    “合理合理,你保护我而我保护水诗衣。”

    苦乐和尚拂袖而起。他敲了敲门,没等应答就进入了水诗衣的屋子。

    因为根本不必。

    “昨天晚上你睡的可好?”

    “很好。”

    白纸上在写下了两个字,之后又补上了九个。

    “你们今天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的计划不变,继续前进。”

    水诗衣放下了笔,她的生命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只剩下一个屋子和一辆马车。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谢谢。”

    白渊渟猜不透他们的谜语。

    只好提前买齐了食物,斜倚在马车上等着。

    夏天的风,带着烘烤的焦味。

    吸入肺中,让白渊渟感到浑身不自在。

    下一个城镇就在颠簸中的不远处。

    又忍耐了三天,到了第三日的夜。

    刚为院子除过草的农夫已经休息,杂早积成小山肆意地堆在田边。

    白渊渟正躺在那座柔软小山之上眺望着远方的星辰。

    在星辰之下。

    只有一个和尚正在不停地叨念,或许是洞悉了佛祖的玄机,或许只是因为天气太热。

    水诗衣的窗门外只留有一道缝隙,但透过去依旧能看见她的轮廓和无时无刻都未停下的画笔。

    她爱作画,却只画一个人。

    白渊渟想不明白遇到的每一个人,甚至也想不明白自己。

    晚间的清凉惬意隔绝了白日下大部分的燥热,但还有些许留恋的温存。——温存积攒过多,所以他感受到了一些焦灼。

    一只虫子爬上了白渊渟的腿上。

    悄无声息。

    它好像也很难以忍受这无穷无尽的夏夜,至少对于它的生命来说是如此漫长。

    白渊渟盯着他看。

    虫子也在盯着白渊渟看。

    终于是白渊渟最先不耐烦。他抖落掉虫子,也抖走了最后一点的睡意。

    每间窗沿之上此刻都尽已露出深邃的黑。和尚已经不再念经,美人也没在作画。

    没有灯火,星光闪烁。

    这里只剩下一场被繁星叨扰过的梦还没有做完。

    但未眠之人却未必只有他,茅屋下正有火光暗淡。

    守夜人没有安眠,因为他常与黑夜相伴。

    烛火因燃烧而产生的青烟正在桌边缓缓升起,待到他将手中的书卷翻到下一页的时候,白渊渟已经坐在他的身旁,陪着他阅读了好久。

    “你还没有睡?”

    守夜人低着头,他对白渊渟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你不认识字?”白渊渟侧着脸在盯着他。

    守夜人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无奈。

    “这一页不过就寥寥几十个字,你已经低着头看了少说有一刻钟之久。”

    “我喜欢熟读,我读书喜欢烂熟于胸。”

    白渊渟配合着点了点头。“这种无聊人写的无趣故事难道还需要熟读?”

    “那么说,是我在此处盯梢被你发现了。”守夜人终于按耐不住。

    任何心虚之人在白渊渟的注视下都是煎熬。

    “这应该不会令你很感到意外吧。”

    “会。”守夜人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会发现我?”

    “很难对你解释清楚……”白渊渟上下左右打量着这个守夜人。“……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选择派你这样的人来。”

    在阴沉的烛光与白渊渟之间,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够看清守夜人的表情。

    否则一定能看到他那难看的颜色。

    “你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白渊渟问道。

    “我只看到了你们已经睡去,没有离开这里。”

    “那么你如何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去?”

    守夜人闭上了嘴。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派你在这里盯着我的?”

    守夜人依旧不说话。

    “看来你很忠诚。”

    “是。”

    守夜人用这句话来维系着仅剩尊严。

    “而且还很结实耐打。”

    “那要看谁打,和如何打了。”

    “很好。”白渊渟道。

    “好在哪里?”

    “因为你不说我就要走了。”

    守夜人瞪大了眼睛。

    深夜,风凉了。

    “你觉得我会对你怎么样?是痛打一顿还是给你一些银子?”

    “我为什么要去猜测?”

    “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骗到我……到时你再告诉我一个名字,我一定会信以为真。”

    “之后呢?”

    “你口中的名字一定会让我感到意外,这样你们就可以嫁祸给一个人。”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显然你就是准备牺牲的那个人。”

    守夜人咯咯地笑。

    “这有什么好笑?”

    “我在笑你想象力很丰富,比我手里的书还要丰富。”

    “难道有错?”

    守夜人轻哼了一声,低下头连续的看了好几页。

    “我认识这里面的每一个字,这就可以证明你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错了。”

    “即使你识字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这是一片稻田,有稻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来看守防止失火。”

    “但那个人不应该是你。”

    “你很敏锐,因为你能注意到我无心读书。”守夜人又翻了一篇,这次他翻的很连贯,他读的很有味。“我嗜书如命,但为了让你看出来我的蹊跷,已经故意忍了很久了。”

    “这么说,你是故意让我发现你的。”

    “因为我们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两个人……而且这本书我很喜欢,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所以你的任务只是要把我支开。”白渊渟很相信苦乐和尚的实力,但到了此刻依旧是免不了会担心。

    “你现在可以按照你说的那样……走了。”守夜人不再搭理白渊渟。

    自顾自地把剩下的篇幅看完。

    白渊渟冷笑着离去,但脚步已经不自然地变快。

    浓厚的夜没有那么快散尽,天边还是黯然无光。

    白渊渟脚尖轻点,跃进屋中。

    周围的每间屋子都没有声响,没有异样。

    最后他合上了窗,笑了笑那个不会打圆场的人。

    守夜人还在看书,而白渊渟已感到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