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江街道最南端的工人小区，入夜时分也有几丝寂寥之意。所幸高楼之上均有灯火，可能是太冷加之天色已黑，没人愿意再在外面奔走了吧？我昂首看着一幢幢的高楼，随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回收对象李唯勇老人的电话。

    “看到你了，小伙子。”一接通，老人家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那是苍老的，似乎生命气息正在慢慢流逝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沙哑，还有就是慈祥，好像是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来。“在你正后方，B幢，3楼305。”

    我闻讯转过头，在视线后方的小高层的三楼，发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站在阳台上冲我轻轻挥着手。

    他看上去不是太有精神，但给我感觉意识非常清醒。“啊...老人家，我看到您了，您先回屋吧，外边风大。”我冲李唯勇挥手示意，挂掉电话快步走近B幢。

    屋子不大，六十来个平方，标准的单人居所。幽幽传来的洗衣皂味，勾起了我“似乎每个老年人家庭中都会有的味道”的想法，让我甚至回忆起童年时在祖辈家度过的时光。世纪之初的壁橱泛着棕漆色的光泽，里面是看上去有一定年头的瓷碗和银筷子。一张方桌上铺着缝缝补补的桌布，上面放着一个古老的电子式闹钟。这种东西除了老年人，估计已经没有人再使用了吧？客厅很宽敞，沙发是灰色的，一角放着遥控器，另一角放有一个老式收音盒。

    老人动作很慢，但绝没有颤颤巍巍的感觉，反而很稳。

    “就您一个人在家吗？”谢过他拿来的水溶性鞋套，我换好后打开话题。

    “是呀，老伴是两年前走的，当时家里人都商量着让她接受HR(HalflifeReborn)接种，但她临走前说：‘这辈子已经满足了，这个机会让给老头子吧。’”老人的声音颤抖了几分，想必他现在回忆起这些，可能还是觉得有些不舍吧。毕竟死而重生的机会珍贵而难得，谁不愿意得到呢？

    我与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将回收流程同他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他明白后拿来一支笔，随时准备亲自签好回收协议。

    我鞠躬感谢老人家对回收工作的配合态度，随后同他闲聊了几句。“您的子女呢？不在家的吗？”我喝了一口略带苦涩的茶，微微皱眉，感受着身体的渐渐回暖。

    “都不在这边呢。”李唯勇的眼神中透露着落寞，轻轻地叹气，“一个在D域工作，一个在A域经商。几年咯，估计都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忘记了。前些日子你们那边不是下了回收预通知吗，匆匆忙忙地打了个电话回来，帮我安排好后事。”

    我听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略带惋惜地为老人家开脱道：“不过做子女的，父母接受回收时还是在场比较好吧，毕竟是见您最后一面啊。”

    李唯勇的身体深陷在沙发里，那原本瘦弱的身形又小了几分，寞然的眼神难掩心中的痛苦。

    “老人家，恕我冒昧，您走后这房子打算怎么处理呢？”

    “已经写好协议卖掉它，然后把钱分给两个儿子。”他喝了口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俩兄弟争来抢去，谁也不让谁。为了不给他俩添乱，我和老伴五年前要了点钱，在这儿买了房子住。如今要走了，这房钱就当还给他俩的吧！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靠着半生机构的HR治疗又‘活’了几年，其实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这样说，我还得感谢儿子给我做接种的机会呢，虽然这几年也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罢了......”

    又是一声叹息。

    当父母的或许永远是这样，一颗质朴的，为了子女好的心永远也不会改变。李唯勇老人的家庭，只是成千上万个相同家庭的一个缩影，真实而又悲伤。

    “小伙子，你年纪应该不大吧？”他笑着问道。

    “对，过完年23了。”我微笑着回答他。

    “我也有个年龄与你相仿的孙女，这段时间也就只有我孙女会经常来看看我，听我这把老骨头絮叨絮叨。”

    “您别这么说，孙女肯定也是想着你的嘛。”

    “是呀。”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隔代亲嘛！”

    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他悠悠地站起身。“该上路了吧？小伙子，送我一程吧。”依旧是那无尽落寞的声音，此时此刻也有了几分决然。

    “您不再和亲属打个电话了吗？还有一点时间。”我帮他拿过手机。

    “不了。”他摆了摆手，“遗嘱什么的，早就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就让我这么去吧。去见老婆子咯！”

    悲凉的氛围在此刻蔓延了整个房间。

    “小伙子，还得感谢你啊，明明很快就能完成回收，可依旧听我说了这么多。”

    我连忙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老人家！其实我也是想再多陪您一会儿，而不是单纯地走个过场。”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些什么，然后我将他搀扶下楼。回收车已经被我事先停好在楼下不远处，车厢后方的回收台缓缓升起，水晶棺盖朝着李唯勇的方向缓缓打开。

    李唯勇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暗色灯光覆盖的水晶棺良久，随后在我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回收台，坐在了棺床上。

    “那边的世界也很精彩，老人家，一路走好。”我看着他慢慢躺下，慢慢合上双眼。水晶棺的棺盖在我的遥控下缓缓合上，灯光被水晶折射出色晕，洒向周围的世界。

    这是一个寂寥的夜，一个寂寞的老人，孤零零地走进为他准备好的棺材。

    终其一生，我们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是这样显而易见的，足以预测的结果吗？是一个连对白都不愿意多出现的落寞片尾吗？在我按下水晶回收棺真空处理按钮前的那一刻，老人的脸上滚落下一枚浑浊的眼泪。

    灯灭，半生者的另一半生命，宣告终结。

    我将车厢后门关上，心情有些沉重。看着三楼之前有亮起灯光的阳台，思绪复杂纷扰。

    接下来的工作就相对轻松很多了。我将会先把李唯勇的遗体运送往半生机构的降解堆脱菌，然后送往火葬处，最后在回收任务单上结算签字。开车回去的路途比我想象中的要更近，可能是因为夜已深，人变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