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叶沅
说话间,叶晚棠已经走到书房的廊檐下。
门前坐着一个小厮,正守着炭盆发呆,见叶晚棠过来,立马起身:“姑娘怎得来了。”
身后碧青已经快步追上来,与小厮道:“是老爷吩咐,请大姑娘前来说话。瞧你这不当心的样子,怎么值夜?当心老爷随时有吩咐!”
小厮陪着笑脸,把炭盆挪远些,给她们开了门。
进得屋去,屋里一片书墨的沁香。
“老爷,大姑娘来了。”碧青唤了一声,便退身去隔间沏茶。
“棠姐儿风寒可好些了吗?”书房里面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叶晚棠这才抬起头,迎上叶沅的视线。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的古香缎直裰,衣襟和袖口上皆用银线滚了一圈貂绒风毛,他手里端着一个豆绿色缠枝莲的釉彩盖碗,氤氲茶香袅袅升起,映衬得他一张面孔愈发儒雅斯文。
叶晚棠不由腹诽,当初太太的父亲为她寻摸这桩婚事,只怕不单单是相中了叶沅对外表现出来的情深义重,太太能这么痛快得点头,多半还有叶沅相貌不俗的缘故。
叶晚棠轻声回话:“多谢父亲关心,风寒原本碍,只是近来天寒,女儿身子虚弱,又吹了风,这才病势延绵。”
叶沅“唔”了一声,捋了捋短须,笑意温和:“殿选近在眼前,你可得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切莫大意才是。”
叶晚棠心下轻轻哂笑一声。
叶沅若真记挂着她的病情,就不会在明知她风寒未愈的境况下,还要她大晚上的迎着冷风踏露而来,来了,却只为叮嘱她一句“要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
她低了低头,轻声应了一声“是”。
碧青奉茶过来,在叶晚棠手边的桌案上放下茶盏,茶香悠悠,是顶好的碧螺春。
叶沅笑起来:“棠姐儿,尝尝这茶,你可喜欢?”
叶晚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回道:“此茶清香扑鼻,是少见的佳品。”
叶沅走到叶晚棠跟前,上下细细打量一番,才道:“你和韶娘长的很像,这眉毛,这眼睛,都生得像极了。江州是个风水灵秀之地,韶娘曾是江州有名的美人,只是性子刚烈了些。”
韶娘便是母亲的小字。
他放下茶盏,又走近一步,轻轻抚了抚叶晚棠的头发,道:“你在家里这半年,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人也很少说话,我原还以为你的性子会与韶娘不同……倒是我多想了,你跟在韶娘身边长大,自然随了她的性子,方家世代商贾,难免少约束。我听闻今日在永宁寺,你惹太太生气了?”
说来说去,果然还是说到了太太。
只是,他要替太太斥责自己,又拿母亲来说事做什么!
母亲的性子虽然烈了些,却从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这些年里,她在母亲身边得到了满满的爱意,倒是叶沅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在她十七岁之前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一次。
叶沅在叶晚棠面前这样说,就好似是在隔了许多年的岁月之后,对着已出落得与方氏极为相似的叶晚棠,望见已辞世多年的方氏,并对她说,都是你的错。
从前与他和离,是你的错。
你教出的女儿惹他的现任太太生气,亦是你的错。
叶晚棠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氤氲而起的怒意。她望着茶盏中轻轻浮动的茶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平稳:“父亲,你是要责怪女儿吗?”
叶沅一顿,似是没料到叶晚棠会这样说,他原本以为,她会先认错,或是先解释的。叶沅收回自己的手,脸色有一丝尴尬,却也没否认,只是道:“……她毕竟是太太,也是你的母亲啊,何况今日去永宁寺抽签,本就是为着你的前程打算,你就算再不喜她,也不应该当众顶撞她,这哪里是官宦人家嫡女的做派,这真是……”
“父亲!”
叶晚棠的嘴角抿出一抹冷笑,她抬眸,望着叶沅那副斯文儒雅的面孔,出声打断他的责问:“父亲今日并未去永宁寺,寺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您也并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您所知道的,都是由旁人的口说给您听的。”
“至于我是否真的顶撞了太太,是否真的惹了太太生气,父亲也并不甚在意。女儿倒想问一问父亲,我风寒未愈,已经病了半月有余,今日又在永宁寺受了风,还在寺中晕倒过一次,你可知道?”
“因我得了一支好签,三妹妹视我如仇敌,几次三番地出言挑衅,我都忍了,可她还想趁我病得没力气,想动手打我!我的丫鬟护主,替我挡了一下,三妹妹自己没站稳,摔了一跤,她还把太太也带摔倒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且,姑娘家路上遇到了,说说话,都是寻常事,可三妹妹仗着那支‘得贵婿’的好签,对吴知府家的姑娘和李御史家的姑娘出言尖酸刻薄,把人家惹生气了,吵了一架,我当时虚弱得都走不动路,实在没有力气出言相帮,可太太和三妹妹却说我是白眼狼。”
“我想问一问父亲,这一切,真是我的错吗?父亲深夜召我来斥责一番,是不是也同太太和三妹妹想的一样,也认为我是白眼狼?”
叶晚棠眸底已然有清泪滢滢,说话间,泪珠划过洁白无瑕的脸庞,十分地清冷。她轻微抬着下巴,定定地望着叶沅,她显然已经委屈地不行,但眼眸中流露出的骄傲和固执,却仍旧在说,我不认错。
刹那间,叶沅有一些恍神。
他好似透过叶晚棠的脸,看到了当年的韶娘。
若非她不认错,不肯向自己低头,他们之间也不至于会闹到和离那一步。是,他们是因韶娘过门几年没有身孕,才逼她低头,逼她做小伏低,可最后,她也怀了身孕,他们本可以撕了和离书,继续欢欢喜喜地过日子。
可她,却偏偏不肯认错。
“韶娘……”
叶沅脸上的神色有些伤悲,他抬手,想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父亲!”叶晚棠退后半步,躲开了叶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