霛石录

第十五回

    文琳摇了摇头,道:“没有了。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向来都是说的少,做的多。”

    紫衿道:“如果你没有话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文琳道:“你问。”

    紫衿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和文瑕是风浔派来的,但调查发现又不像是如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文琳的脸上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

    她的手一翻,已抄起桌上那把割肉用的波斯弯刀。

    刀光化为一道闪电。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

    刀光挥出,文琳的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这一刀并没有攻向紫衿。

    她连人带刀,闪电般向窗外冲了出去。

    没有人能想到她这一着。

    但紫衿早已在提防着她。

    紫衿长叹道:“可惜……”

    这两个字出口,紫衿也已掠起。

    她面前的那把波斯弯刀也化为了银虹。

    “叮”的一声,双刀相击。

    文琳并不是个不懂得用刀的人,但她刀法变化之快,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了。

    但这一次,她忽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变化已全都被人先一步封死。

    她的轻功虽高,应变虽快,却还是比不上紫衿的刀快。

    她身子凌空,正是新力未生、余力将尽的时候。

    就在这一瞬间,亮银般的刀光已封住了她的脸,闭住了她的呼吸。

    她突然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刀锋已砍入了她白皙的颈子。

    “你若有勇气和我一战,我也许会饶了你的。”

    这就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每个人迟早总会倒下。

    无论她生前多么显赫,等她倒下去时,看来也和别人完全一样。

    刀锋的血已滴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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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形式古朴的檀木盒子。

    这样的盒子通常都是用来盛装金银珠宝的。

    但这个盒子里既没有金银,也没有珠宝。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点石灰,以及十七种。

    十七种药物都是很名贵的香料,不但可以入药,也可以防腐。

    石灰却是种很普通的干燥剂。

    因为盒子里的最贵重的一样东西需要防止腐烂,保持干燥。

    一个人头。

    风浔的人头。

    风樱此刻正恭恭敬敬地捧着这个装着风浔人头的檀木盒子,恭恭敬敬地站在紫衿的面前。

    “恐怕风浔到死的那一刻都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人。”紫衿看着盒子里睁大着眼睛的风浔,对风樱微笑道。

    “是的,她绝对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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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清湖,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紫色的酒,映着灯光,在紫水晶酒盏里发着光。

    子佩端着的酒盏,道:“这几日却是委屈你了。”

    紫衿的眼睛却是盯着手中的酒盏,口中道:“这几日也是难为你了。”

    过了很久,子佩才轻轻咳嗽了两声,慢慢的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这句话她问得很吃力,仿佛生怕紫衿的答复会令自己失望。

    紫衿道:“很好。”

    子佩目中的紧张之色消失,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又追问了一句:“有多好?”

    紫衿道:“你说有多好,就有多好。”

    子佩这才松了口气,道:“想不到那么难对付的人也有今天。”

    紫衿淡淡道:“我早就想到了。”

    子佩点点头,笑道:“你的计划的确无懈可击。”

    紫衿叹了口气,道:“这人其实并不是好对付的。”

    子佩也叹了口气道:“的确不好对付。你花的代价想必不小。”

    紫衿道:“六十一名死士,六十一条命。”

    子佩道:“这代价的确不能算小。”

    紫衿笑了笑,道:“不错!但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子佩道:“的确值得。风浔已死,此间已再无掣肘的人,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已经可以开始了。”

    紫衿道:“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她举了举手中的酒盏,接着道:“为预祝我们的行动顺利,干杯!”

    说完,她一仰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子佩也举盏一饮而尽,仰首长叹道:“只可惜子倩这孩子……”

    话未说完,她的面色忽然大变。手臂、额角、脖子……每一根青筋都暴了起来!

    紫衿失声道:“你怎么了?”

    子佩颤声道:“这酒……”

    紫衿动容道:“这酒中莫非果然有毒?”

    她一步窜了过去,翻开子佩的眼皮瞧了瞧,却瞧不出丝毫中毒的朕兆,但是子佩的身子,已烧得比火还烫。

    子佩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嘎声道:“你……你怎会在酒中下毒?我不信,实在不能相信!”

    紫衿跌足道:“两杯酒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又怎会是我下的毒?莫非你刚才来的时候,吃了什么东西?”

    子佩身子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似是骇呆了。

    这时她全身都已肿胀,肌肤已开始崩裂,甚至连血管都已绽破,眼角、鼻孔、指甲缝里,已开始沁出鲜血!

    她的眼睛死鱼般凸出来,口中却喃喃道:“莫非是她?她又怎会在害我?我不信,实在不能相信!”

    紫衿道:“你想到的是谁?”

    子佩似乎全未听到她的话,还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我不信……我不信……”

    紫衿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嘶声道:“你为何不相信?你难道……”

    子佩绽裂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惨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紫衿道:“谁?她是谁?”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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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白色轻袍从门外缓缓走进水阁,脸上带着无邪的娇笑,口中道:“那个‘她’自然是我!”

    紫衿转过头,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子倩:“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什么牺牲偏偏是我?如果只有和亲才能联合力量平定天下,与其牺牲一个郡主,不如由西梁女王自己掌控全局。”

    “所以你才……”

    “不错。只有这样,我才能继位为西梁女王。”

    “想不到……”

    “没有什么想不到的。莫非你们以为我还是一个孩子?”

    “想不到我竟然错在了自己最放心的地方。”

    “其实无所谓错与对。你可以放心,和亲计划还是会继续下去。甚至会比你们预先计划的更好。”

    紫衿惨笑一声,凄声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我不会杀你。但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么?”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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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倩走了,带走了子佩的尸体。

    水阁之中只剩下了紫衿,手中端着的是子佩的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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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一,诸事大吉。

    西梁郡主子倩于子佩女王灵柩前即女王位,上谥号天皇大圣大弘孝庄王,奉葬泰陵,尊庙号高宗。

    故首辅紫衿追赠太保,上柱国,赐谥曰宣成,名列“西梁南薰殿三十六功臣”首位,附葬高宗女王,配享太庙。

    故太傅风浔褫尽其宫秩,追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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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邪恶的黑夜终于消逝。

    阳光从东方升起,温暖的阳光似已驱去春寒。

    登峰望了子倩一眼,忽然举起了脚步。

    风樱立即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登峰道:“一路向西。”

    “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风樱看着他,眼瞳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登峰知道那是什么,风樱的话也已说得很明显。

    他却摇摇头,道:“我不能够留下来,因为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风樱紧盯他,道:“你不能留下来,我可以跟你离开。”

    她的话说得更明显。

    登峰好像听不懂,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跟在左右。”

    他举步走了出去。

    风樱嘶声道:“你怎么这样狠心?”

    登峰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风樱的眼泪不禁流下。

    登峰听到了她的哭声,他终于回头,却只是望了一眼。

    他再次举起脚步。

    风樱举步想追上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

    她的眼泪又流下。

    登峰的眼中呢?谁都看不到他的眼,他的脸。这一次他再没有回头。

    风在吹,吹起了漫天烟雾。

    登峰消失在风中,烟中,雾中。

    风吹下一片落叶,落在风樱的脚前。

    风樱的目光不觉落在叶上。

    她俯下半身,正想将那一片落叶捡起来,可是她的手还未落下,又是一阵风,将那一片落叶吹走了。

    她的手呆在那里,眉宇间忽然多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无可奈何的悲哀。

    落叶又何曾愿意被风吹走?但风吹来之时却又无可奈何。

    她的命运岂非就正如这风中的落叶?

    无可奈何。

    天下间岂非多的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