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老汉说着，攥紧了双拳。

    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艰难地说了下去。

    “可其实不是。

    那晚……我家的赞儿也回来得很晚，身上还都是泥啊土啊什么的。我还抄起根木棍打了他好几下。

    那次他居然没有躲。而我也看到、看到他身上掉下来的一种小黄花。

    那种花、只开在那个山沟沟里，也只有那儿有。

    直到听说屠亮爷爷的事情后，我就抓着赞儿追问。可他说不关他的事，他死活都不承认和他有关系。

    对不住……那次、那次我、我起了私心，没有将他送去官府，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知晓。

    可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怎么就能养出那么一个畜牲啊！

    屠亮是全村人出钱给保下的，他好不容易才回家，朴赞就又去祸祸人家。

    我养了个什么东西？真的是一点儿人性都没有长啊。

    屠爷爷死后，屠家都过成啥样儿了啊。要不是屠爷爷没了，也不会由屠亮去撑着那个家、去县里送货……

    屠亮被抓去坐牢以后，大家也都是看见了的。

    屠家剩下的人、一直有在拼命干活、拼命地在还大家的人情。他们有多不容易你们看到了的。

    可朴赞那个狗东西，还去祸祸人家。还把人家屠亮给打了。

    我越想越生气、越想就越后悔。

    若不是当初我、我一时起了私心……

    我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那日，我就、就偷藏了我家老婆子的镰刀，待过了两日后，就趁着朴赞睡大觉的时候……”

    朴老汉说到这儿，跪下了。

    一个头磕去地上，老泪纵横。

    “是我没有教好朴赞、给大家添了堵。我知道大家伙儿也是看在我和他娘的份儿上、才没有收拾了那个狗东西。

    对不住大家、对不住……狄大人，您来了，您把我抓走吧，杀人偿命，我老汉懂。

    我教不好儿子，我活该去死。这几日，我也在准备，准备把家里的事情都做好交代，然后就去换屠亮回来。

    没想到……还没交代好，您、您就来了。狄大人，谢谢您终于来了。老汉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村民们全都听愣了。

    朴大娘，那么彪悍的一个村妇，此时没有上前去扑打孩子他爹，而是也“噗通”一声跪下，朝着村民们叩头。

    没有乞求原谅、也没有哀恳狄大人放过朴老汉。

    只是流着眼泪，叩头道歉。

    村民们犹豫着、纷纷让开了。

    屠家人，在人群后，默默地冲着狄大人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开。

    他们一直安静地听着、看着，现在，他们得到了结果，便走开、走往回家的方向。

    他们做不到不恨、也做不到不怨。可是该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屠亮已经沉冤得雪，就快能回来了。

    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就可以了。

    却被狄大人给叫住了。

    “屠亮的家人们，麻烦你们回转一下。我有两个问题、还想问一下你们。”

    屠家人怔怔回头。

    就听狄大人问道：“屠亮第一次被抓后、是不是朴老汉出的力最多？这十几年间，他可曾有尽心竭力地帮助过你们？”

    屠家人听了，怔怔点头。

    屠奶奶拄着拐杖，点着满头银发的脑袋，回道：“是这样的没错。所以我们不怨。”

    狄映走过去，认真问向屠奶奶。

    “朴赞祸及乡邻，早应伏法。若说朴老汉一人对其教导不善，全村的人、对朴赞、是不是也有包护之嫌？

    我知道你们想说：乡里乡亲的、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情，要是报官抓了他，乡邻的情份就断了。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法做人了之类的。

    其实不然。一颗老鼠屎、总是会坏了一锅好汤的。

    所以，如果我这么说：朴赞的行为，大家都有责任，你们能接受吗？”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了脑袋。

    屠奶奶则点头道：“能接受。不过狄大人，您究竟想说什么呢？我们屠家、已经不追究了。还要我们怎么样呢？”

    狄映认真脸、认真地回答：“朴赞积恶重重，他爹朴老汉有养子不教之过，朴老汉杀之、乃为止恶和改错。

    这在本官这儿，朴老汉、应判无罪。你们，能接受吗？”

    屠奶奶：“……”

    屠家人：“……”

    朴老汉夫妇俩：“！！！”

    村民们：“……”

    程挺：“……？？？”

    狄映看看大家的表情，解释道：“本官常说：律法不外乎人情。也总说：律法是基于百姓们的常情常理。

    意思是什么呢？就拿朴老汉杀子这事来说。

    如果本官判朴老汉死罪，你们，在情感上能接受吗？

    看，你们都在摇头。

    这是因为你们觉得：那样的话，朴老汉太冤了。

    他杀自己儿子的那种心情，想必你们也能理解一二。他是为了消除村里的祸害。杀的是一个坏人。

    朴赞在你们的眼里、就是个坏人对吧？就是个该死之人对吧？

    可天没收他、官府没收他，朴老汉收了他。

    朴老汉却要因为一个恶人、白白偿还自己的性命。你们接受不了的、你们会为他感到深深的惋惜和遗憾。

    之后，你们就会努力地想补偿给朴家。

    朴大娘和朴小弟，已经亏欠你们很多了，那样的话，他们就欠下你们更多了。这样他们累，你们也累。

    所以，本官认为：朴老汉应当被判无罪。

    这样一来，以后你们和他之间，就是一种平等、平和的眼光互相相处了。

    这样，以往的恩怨才真的能一笔勾销。你们可愿？”

    村民们想了想，就都点了头。不仅点了头，还都露出了笑容。

    有人就去拉起了、听懵了的朴老汉和朴大娘。

    有人还小声地夸赞起了朴老汉。

    有人还在说：“朴老爹、您早该这么干了。您哪……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以后常来我家喝酒。”

    “还有我家。来我家吃肉。对了，你家的枣子，再也馋不住我了。以后我想吃的时候、就去你家摘啊？”

    以前，因为朴赞的关系、全村人都离着朴家人远远儿的。

    现在、以后……

    烦恶已除，村民们想想就都高兴了起来。

    朴老汉、朴大娘、朴小弟，泪流满面、一一回应后，就要跪去屠奶奶的面前。

    被屠奶奶的拐杖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