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映无语了几息。

    他看了看15岁左右的、还年轻稚嫩得不行的杭子轩，再看看其一身是血的衣袍，再看了看带他进来的许四手里提着的一把切猪草的刀，眉心微微跳了跳。

    出声道：“你起来吧，带本官去你家看看。你母亲的尸首是不是还在家里？”

    “是的。”

    杭子轩年纪虽小、事情虽然很严重，但他就是冷静异常，说话也是头头是道、清晰分明。

    “草民误杀了母亲，心中惶恐，不敢有所耽搁，就提着凶器来了衙门自首。草民不想被判斩首，就请求直接面见于您。

    因为您才是对我们百姓怀着悲悯之心的好官儿不是吗？

    虽然草民当时也想一死了之，想着就为母亲赔命，但是草民还年轻、还有父亲和妹妹没有找回来，还不能死、也还不想死，请狄大人看在草民是误杀的份上，饶了小民一命吧。”

    杭子轩没有起来，而是就地叩头、请求宽大处理。

    狄映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人给拉了起来。

    再道：“无论是如何的结果，都先带本官去现场看看。是不是误杀，你说了不算，明白吗？”

    杭子轩也没歪缠，听到狄大人这么说，就顺势站了起来，转身就去带路。

    眼泪，都没有落一滴。

    看得谢净等侍卫们、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去。

    那不管是不是误杀，死的毕竟也是辛苦养育自己长大的母亲，怎么就能如此……如此毫无悲伤痛悔之色？

    莫不是……？

    谢净悄悄地问大人：“这人是不是也是一个天生的情感缺失、或者冷漠者？”

    谢净记得大人曾经遇到过一桩案子，大人说那人犯的脑子天生就在某一部位缺失了一小块，正好就是负责主宰情感的那一块。

    这样的人、就会是天生的杀手，会冷漠得跟个冰块似的，连亲人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还丝毫不会有负罪感，更不会伤心难过。

    谢净现在看杭子轩，就有了那种感觉。

    但是被否认了。

    “不是，他也有可能是受到的刺激过大，或者……”

    狄映只回答了谢净一半的问题。

    谢净就自己猜测了另一半：“或者是延长性反应性格的人？”

    有些人，对于外界给予的重大的打击或者是痛苦，就会自动关闭心门，将自己死死给封闭起来，拒绝接受现实。

    只有等时间慢慢过去了，这扇门才会慢慢地开启，慢慢地将伤痛释放和消化。

    这样的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也会显得比正常人冷漠。

    大家通常都会认为这人还不如白眼狼之类的，但这样的人的伤痛、只有他们自己懂。

    谢净记得大人曾经就管这种人叫：延长反应性格的人。

    但他说出的这半个答案，没有得到他家大人的任何反应。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待再要细问，就被周凛给阻止了。

    谢净就这样，带着一脑门子的问号、跟着大人到了杭子轩的家。

    院子门还被上了锁，是从外面锁上的。

    杭子轩将人带到自家门口后，就有条不紊地摸出钥匙、打开院门，且站在门边、侧身请狄映进去。

    狄映看了杭子轩一眼，没抬脚，而是就看见了一院子的血迹。

    随着杭子轩大大推开的两扇院门，站在院子门口、也能清晰地看到：不大点儿的小院子内、到处都是血迹……

    除了血迹外，还有明显的打斗痕。

    猪草筐子翻倒着，切了的和没切的猪草扬得也到处都是。

    扫帚、铁锹、柴棍那些，也横七竖八地乱扔着。

    还有碎掉的茶壶、陶碗、筷子。

    这简直就不是一个杀人现场、也不是一个误杀现场，而就是被十头猪给拱过、还被杀了的现场。

    见过杀猪的、不小心在给了猪一刀后又没把猪按紧，猪就喷着血满地乱拱的场景吧？

    没见过就想象一下吧。

    这杭子轩家的小院儿内、就给人这种感觉。

    但是！

    “猪”跑了。

    什么意思呢？

    就是没有尸体。

    狄映低头看了看脚跟前、院门的门槛。

    上面也有血迹，滴滴答答的。

    他又往后退开了几步，再顺着那滴答的血迹走动。

    在走出二十几步后，就站住了。

    血迹消失了。

    雪层有被清扫过的痕迹。

    而血迹旁边的脚印……

    狄映看了看杭子轩脚上的草鞋，再看了看地上的脚印，然后转身，朝着院子内进去。

    这一过程中，杭子轩就一直背靠着半扇院门，半垂个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如此能把普通人给吓晕倒的场景，也没有令杭子轩的表情有半分动容。

    即便这院子里的血腥味儿、实在都达到了呛鼻的程度，杭子轩的呼吸也依旧均匀而稳定。

    要知道，就连侍卫们都看得表情难忍了。

    狄映的视线扫过了他们那有点儿蠢蠢欲动的手指，也扫过了杭子杆的脸，捻动着手指，越过杭子轩，去将他家的每间屋子都走了一遍。

    别看院里鸡飞狗跳般的，屋内，整整齐齐。虽然不是那么洁净，看得出主人家的心神不属，但也有勉强过日子的心态。

    这非常符合家中“失”了人的情形。

    狄映心里叹了口气，再走回院中，示意许四将杭子轩带进来，再把院子门给关上。

    直接就出声问向杭子轩道：“为什么要报假案？你母亲根本就没事对不对？她去了哪里？别再跟本官撒谎，这院子里没有人血，这些……全是猪血吧？那滴到院外去的血迹是你给故意滴出去的吧？死猪呢？被你母亲带走了吧？你们母子俩这是要闹哪样？”

    杭子轩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不是惧意、不是悔意、而是笑意。

    他轻笑着，像是对什么非常满意、又像是计谋得逞之后的那种笑意。

    看得人……就非常想给他一巴掌的那种。

    “果然不愧是狄大人，都不消草民多说，就能一眼辨认得出来，甚至能连猪血和人血都分得这么清楚。

    草民报了假案，随狄大人您责罚吧。草民能看到世间真的有如此神奇的朝廷官员在、死也值了。”

    这话……

    狄映微微皱了皱眉。

    “你和你母亲假造出来的这一切、只是为了验证本官是不是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