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日，林宅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下人们在林宅内外都挂起了大大的红灯笼。今年的林宅门口多出了两个雄武的石狮子，叶无忧买的，说放在门口喜庆。林子异也已经懒得去问花了多少钱了，单单就这汉白玉石料，称斤卖都不会便宜。

    今日，林子异没有练武，一大早便带着红莲和青笙跑去了镜月亭二楼的书房写字，整个林宅需要一百二十九个“福”字，且大小各不相同。自从林子异六岁以后，每年写福字的任务便掉到了他的头上。这倒不能怪叶无忧懒，只是因为叶无忧写的字上一秒贴在门上，下一秒便会被人偷走。叶无忧的字是极好的，但是流入世间的作品极少。再加上这几年叶无忧所写的字更少了，所以价格便愈发水涨船高。

    这镜月亭的书房南北开窗，东西两侧墙上各有四幅字画。东面的墙上有行书，楷书，隶书，金文，有诗歌，也有词赋，无一不是万金难求的绝篇。西面的墙上有山水，人物，花鸟，鱼虫，有写实，也有写意，却也都属于登峰造极的佳作，而这些字画下面的署名都是无忧二字。

    林子异十年来，从未听父亲说起过自己爷爷的事，他便也没问过。毕竟，上一世也是孤儿，每次别人问道他父母的问题时，他总是会感觉到无比尴尬。但是哪怕叶无忧的出生贫苦，凭这些字画，便也足以与林婉歌相配，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想着自己未习武之前的梦想，便也与叶无忧一样，当个富家浪荡子混吃等死。所以说，你老子永远是你老子。林子异只是想做，而他爹一直在做，并且做的还很努力。

    十岁之前这四年，林子异写的一直是工工整整的楷书，叶无忧说楷书才是一切书法的基础，因此他十岁之前就只练楷书打好基础。今年的“福”字，他便可以以行书来写了。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林子异才写完这一百二十九个“福”字。接下来，他便带着红莲和青笙挨家挨户的过去贴字。

    除了林家三代以外，林宅内还有一百多户家仆，都有各自的小院。每贴好一个福字，红莲和青笙便会喊一声“福到了”，然后这户的主人便会开门出来送上红包。红包不大，只是讨个吉利。有些家里没人，他们贴完喊完，没人开门，便离开了，毕竟林子异也不是真的缺钱。只有红莲会把没在家的挨个标记下来，想着下次一定要把这个红包要上来。

    因为今天是除夕，所以林家在大楚各地的商号掌柜都会回来过年，不少掌柜几日前便已经提前回到了这金陵城中。因此早上开始，院外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整个林宅便特别的热闹。

    而林宅前院里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一百张桌子。每次除夕，林家的年夜饭，大人加小孩都有一千多人。当然，住在林家的没有那么多，很多在林家商号里当掌柜的都是拖家带口回来的，他们在金陵城内也有自己的房子。虽说这些人的身份是林家家仆，但是林家从未端着主人的架子，因此和别的豪族大院比起来，林家就显得主仆和睦多了。对于想要离开林家的家仆，林家也会主动帮他们置办好田宅并交还卖身契。而有些人成婚了却不愿意搬出林宅的，林家也会在林宅内为他们安排独栋的小院住下。虽然大部分的林家家仆早就不缺赎身和置办家业的钱，但是在这个时代终究难挡天灾人祸。因此依附林家便算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天色渐暗，林宅的大红灯笼也早已点上，众人便纷纷入席。一百张桌子，每张桌子排了十一个座位。而主桌上，林岳生坐在了主位。林岳生已经五十多岁，可能是由于早年丧妻，因此两鬓早已斑白，好在面色红润，并且身形微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富态，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在林子异眼里，这位老人十年来，从未板过脸，你对他说什么，他都笑着回答你“好，好。”以至于林子异都怀疑，这位老人是不是天生长得就是一副笑脸，其实他并没做表情，只是看起来像是在笑。但是母亲说，他是真的在笑，可是又有谁能一笑笑十年呢？弥勒佛不过如此。

    林子异贴完最后一个福字后，带着红莲和青笙来到前院，看到林岳生已经入座了，便跑到老人身边，笑着叫道：“爷爷。”林子异姓林，所以虽然这个老人是他的外公，但是林子异却属于林家的孙子，因此林子异喊林岳生是喊爷爷的。

    红莲和青笙也对林岳生行了一个万福礼，喊道：“老太爷。”他们俩是林子异的贴身丫鬟，所以他们是跟着林子异叫的。而林府其他丫鬟则是喊林岳生“老爷”。

    “好，好。”林岳生笑着点点头道。

    林子洛便一屁股坐在了林岳生的左手边，看上去就很没规矩的样子。

    而红莲便紧挨着林子洛坐下，青笙也就坐在了左手第三位。

    不一会儿，叶无忧和林婉歌也到了，林婉歌贴着青笙坐下，叶无忧便也顺势坐在林婉歌身边。接着沈惊鸿，李彦明就和排队似的一路顺时针坐下。而忙完院里院外的大管家和二管家最后到，二管家先落座，然后大管家坐下。一张桌子十一个位置，十个人，几乎就如同接龙一般这么随意的坐下。只有林岳生的右一还空着，但是这桌已经满座了。众人神色自然，如此看来，林家的确从上到下，的确都不怎么讲究规矩。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林岳生便起身举酒道，“过去一年辛苦大家了，来年林家也还需要各位共同努力。闲话就不说了，诸位且尽兴。”

    众人皆起身还礼，喝完这第一杯酒，便算开席了。

    林宅的伙食本就不错，基本顿顿有肉，因此林家的丫鬟出门碰上普通人家的小姐，身形都会显得更丰腴一些。而年夜饭，便更是丰盛了。一顿年夜饭，吃的也是主仆尽欢。临近结束时，林岳生也起身，掏出了红包，在座未满十六岁的儿童少年人人有份。红包有大有小，但是最小的也有一两银子，甚至有些孩童还拿到了金子。林岳生的手笔之大可见一斑。

    发完红包，林岳生对林子异道，“今年你的红包就不给了，金陵的店看上哪个，就拿走吧。”

    这当然不是让林子异去经营一个店的意思，而是他看上哪个店，哪个店的地契包括未来的收成就归他了。

    最后，林岳生又从怀里掏出一对玉镯，一人一个，递给了红莲和青笙。红莲和青笙过完这个年便算十六岁，因此原本她俩是没有红包拿的。林老爷子出手一直大气，但是这两个玉镯的成色却是一般，甚至肉眼可见的有不少杂质。本来以红莲活泼跳脱的性格，林老爷子哪怕递过来一张金票，她也敢收进怀里。但是恰恰是这两个地毯上卖不了二十文钱的镯子，她却不敢伸手去接了。

    突然这一桌子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林老爷子伸着手，表情依旧是笑呵呵的。林子异表情有点呆滞。红莲和青笙手足无措。林婉歌笑而不语。叶无忧一脸玩味。沈惊鸿看了一眼叶无忧的表情，立刻反映过来，同样表情玩味起来。李彦明一脸懵逼，搞不清楚情况。而大管家和二管家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最后是林婉歌开口道，“收下吧。”红莲和青笙才收下了老爷子递出的手镯，戴在了手上。一个戴在了左手，一个戴在了右手。

    这个时候却是大管家和二管家两个刚才装傻充愣的人反应最快，起身作揖道，“恭喜老爷。”

    “好，好。”林岳生笑着点头。

    这两个镯子是林子异已过世的奶奶或者说是外婆留下的。因为送给叶无忧肯定不合适，所以林岳生在林子异出生后，便决定送给孙媳妇。这件事情，林子异，叶无忧，林婉歌和两个管家是知道的。沈惊鸿虽然不知道，但是看了一眼表情便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而红莲和青笙，本就冰雪聪明，在林岳生拿出这对如此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劣质的手镯时，虽然不清楚这手镯的来历，但是瞬间便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们不敢接也是正常，因为除了林家，在这个时代，不会有别的豪门世家让两个贴身丫鬟都拥有正妻的身份，甚至很多通房丫鬟最后连妾都混不上。

    因此，当林老爷子拿出值钱的东西时，那肯定是值钱的。而当林老爷子拿出不值钱的东西时，说明那东西是无价的。

    一桌人，最后就只剩李彦明这个一根筋的人没搞清楚这短短几分钟发生了什么。

    作为外人的沈惊鸿突然觉得，这林家的确和其他豪门世家不太一样。

    而林子异这时也才突然反应过来，我有媳妇了！而且还是两个！哎，可是我才十一岁耶......

    红莲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即便以青笙的淡漠性子，脸上也飘起两朵红云。

    晚宴散去，林岳生和一众分店掌柜们去正厅议事，而少年儿童们则都飞快的跑出了林宅。

    林子异也牵着红莲和青笙去到街上，这个时代没有火药，便没有烟花，但是却有比烟花更加危险华丽的打铁花。

    每年除夕，林家总会出钱请人来金陵城表演打铁花，这也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浪漫演出。

    当金色的铁水挥洒向天际，映照出夜空下少男少女们对未来充满希望脸时，林子异紧紧的握住红莲和青笙的手，从此，他要守护的人又多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