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Ⅳ》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我跨入了『门』。
就在那天早上,我刚起床。揉了揉略显昏花的老眼,“到客厅看看,没准会有惊喜。”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的心跳就像是停了一拍。
口中嘟囔着,我推开卧室门走向客厅,却愣住了。
那是一台仪器。准确的说,那是时空转移器,一扇『门』。和我所研发的那一台,毫无差别。
我的眼里焕发出神采,没有多虑它是从哪里来的,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回溯过去,寻找妨风。”
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又觉得欠妥,撕去了前一半,随后,我毅然决然地跨入了『门』。
就在时空转移的过程中,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神秘的声音。
“无意义地找寻,通常也会无意义地迷失。”
我没法平静地对待祂这句话,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祂像是在打哑谜,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希望你能清醒过来。”便不再出声。
我没能理解,摇了摇头,拖着六十岁的衰老躯体,在不断地时空旅行中回溯过去。
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过去之中,没有半分妨风的身影,却全部都是单纯的我自己。我惊慌失措,一下子像是丢了魂,状若疯魔般不断找寻。哪怕……哪怕找寻到一点点踪迹呢……
但事实告诉我,在时空之中耗费了足足五年的光阴,最终仍然是一无所获。
在时空之隙中暂缓,我努力地回想全部的记忆。从我与妨风相识、我研发出时空转移器、我进行时空旅行到未来、在未来遇见他患病、他去世、我开始回溯过去……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如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不断回放。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蓦然想起,中间空白的那段记忆。妨风去世的第二年我四十岁,到开始回溯过去那年我六十岁。这二十年间,我的记忆在哪里?
我迷惘了。脑海中突然提出了一个本不可能提出的问题——“我究竟是谁?”是和陆妨风相遇相知的黎泸,还是生物专家,诡识症的解决者黎泸?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祂的那句话,“无意义的找寻,通常也会无意义地迷失。”现在的我,着实迷失得彻彻底底。
“你明白了?”耳畔,祂第五次对我说话。
“我……难道你想说,我是不存在的?”冷静地思考了前因后果,和祂曾说过的那几句话,我终于艰难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你是存在的,切切实实存在的。但并非物质,而只是意识。”祂的语气平淡而笃定。
“你,就是陆妨风。”
一字一句皆若晴天霹雳,我瘫倒在地,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我怎么会是妨风,我明明就是黎泸。”
“原则上来讲,应该说,你是陆妨风的一部分。”
祂的一句话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彻底地愣住了,满脑子都是“陆妨风”和“黎泸”。刹那之间,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记忆如潮水般涌出。一些的视角是陆妨风,另一些的视角则是黎泸。二者混杂在一起,纠缠不清。
恍惚间,一道白色的人影向我走来。
“那……那你又是谁?”我用手捂着脸,颤抖地问。
祂轻笑一声,没有回答我的话,自顾自地继续开腔说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幼年的经历吧,初步了解了整个世界后的四岁小孩被莫名其妙地抛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发的孤独。”
“九岁那年,我被发现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即多重人格。于是,从那时开始直到现在,我都待在精神病院里。”
“从孤儿院来到精神病院,能陪伴我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书籍。我喜欢读莎士比亚,更喜欢每周六中午能在读书时泡上一杯劣质的茶根,这是我所能享受到的少得可怜的福利。”
“后来我便每天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文学给予了我前所未有的认知。同时也给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茫然——我似乎是一个唯心主义的人,但却活在了唯物主义的世界里,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过度相悖。”
“那之后我的主人格和附属人格就渐渐变得分离,各自沾染上了两面不同的属性。初始的那几天,我的心境变得无比的舒畅通达。但远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我发现,那种茫然感突兀地又回来了。越发对立的两种人格令我在白日清醒的时刻生不如死,并愈演愈烈。”
“于是我选择了靠睡眠来逃避现实。”
“人类本能是不可能一直沉睡的,除非脑死亡。但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这样做。得过且过,能熬一天算一天。”
“于是也就有了你现在看到的一幕,黎泸。或者说,我的附属人格。准确的来讲,目前我们处于陆妨风的意识中,你可以理解为梦境。”
“其实你先前的经历都是意识的一种反映,因为你是附属人格,也属于陆妨风的一部分,所以能够一定程度上支配意识,但你身为附属人格,权限上不如主人格高。”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在第一次跨入所谓的『门』之后,没有救下陆妨风。那个患病的“陆妨风”并不是真正的陆妨风,而是我——主人格。”
“当时的我恰好从我自身的梦中醒来,所以才打破了你对意识的设定,不然,你原本是会唤醒“陆妨风”的。”
“只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就可能会永远沉沦在意识之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祂将一切娓娓道来。我悉数听完,反倒平静了。原来,一切都是在陆妨风的梦境之中。
“这样说来,你做了一个梦。”我好奇地问,“在梦里也会做梦吗?”
“也许这就叫做『梦中梦』吧。”祂想了想,笑着回答。
沉默了许久,我主动问道“所以,你和我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的那个陆妨风。”
“没错。”
我狠狠地抓了几把头发,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么,若是……若是避无可避呢?”我的话语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
“哈,你说的是我么?”祂居然跟我开起了玩笑。
“不,不是的,你知道的,你不是他,也替代不了他。”
“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祂问。
我摇摇头。
“因为整个陆妨风,有一部分是你自己啊。人总是要学会爱自己的。与自己和解吧,黎泸。别再逃避了,只靠设定意识来隐匿真实记忆是没有用的。”祂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地说。
听到这话的那一瞬,我忽地明白了,把所有都想通了,现实世界的全部记忆都一下子恢复,代替了设定意识中的虚假记忆。我把祂拥入怀中,就如同我的虚假记忆中所记得的,妨风拥我入怀的场景一样。
我们在热烈的相拥中融为一体。花园里的玫瑰盛放,如窖藏的美酒般醉人;北地的雪落纷纷,在纯白色的世界里浮沉。感受着彼此同归一源的体温,轻声吟哦着——“你是我的身外身。”
二十一世纪依旧是那个充满未知与新奇的二十一世纪。躺在床上熟睡的我睁开了双眼。
“真好啊。”穿着病院统一病号服的我叠好被子,拎起地上的暖水瓶,拿出来小半包攒下的茶根,重新泡了一杯茶。
床的另一侧就是窗,捧着温热的水杯坐在窗边,我静静地看着泛白的天色下窜出一抹金与红交映的色彩,那些清晨的薄雾消散殆尽。所有都像是新生的一样,与万物万灵同在。
“我现在觉得,其实在唯物主义的罅隙间偶尔唯心一会儿,也是生活中颇具意趣的一件事。”脑海里,附属人格的声音传来。
“是啊。”我笑了笑,“人的一生只需活的有意义就好啦。”
我叫陆妨风。
龙蛇起陆的陆,何妨的妨,乘风的风。
——
“龙蛇起陆,何妨乘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