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扶风歌

第七十一章 乐陵

    夏去秋来,田野之中的粟、麦皆已成熟,从远郊到乐陵城下,一片金灿灿。

    田野之中,忙碌着收割粟麦的农人,但其非是乐陵百姓,而是被石勒军裹挟到乐陵的流民百姓。

    石勒军与乐陵守军相持不下,一时难分胜负。

    兵锋受挫后,石勒见乐陵粟、麦成熟,遂下令收割城外的庄稼,以充实军资,并以此向城中守军展示自己攻城的决心,逼迫乐陵守军投降。

    城墙之上的乐陵守军看着自己辛苦播种、耕作得来的丰收,白白便宜了石勒军,大为愤慨,纷纷请战出城,偷袭石勒军。

    “公子,羯胡欺人太甚,视我等如无物,士可忍孰不可忍,开城门杀出去!”

    “对,出城!杀光这些胡人!”

    乐陵守军群情激愤,欲出城与石勒军野战。

    邵乂见城外情形,也是十分气愤,于是顺着军士们的心意,面见邵续道:“父亲,羯人轻视我军,荒武备而忙农事,其正于城外收割我乐陵稼穑,辱我太甚!”

    “乂请求领兵出战,率精锐之卒,趁其不备,一举破之,定能痛击羯贼,解乐陵之围!”

    石勒军于城外收割庄稼之事,邵续也看在眼里,但和对此愤慨不已的邵乂不同,久于军旅的邵续,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破绽。

    邵续抬手,举着佩剑敲了敲邵乂的头盔,然后示意其看向城外的密林。

    不明所以的邵乂,顺着邵续所指,远眺密林,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被吹动,响起一阵沙沙声。

    随后刀光剑影在密林中闪现,只那一瞬,邵乂震惊地发现,运处的密林中,尽是石勒军的身影。

    其蓄势待发,隐于林间,像是在等待城内守军杀出来。

    这时,邵续的声音在邵乂耳边响起。

    “石勒逼迫流民于城下收割稼穑,实是以百姓性命为饵,诱我军出城交战,灭我精锐于城外,再趁机破城!”

    “子义,我若是答应,令汝领兵出战,那便是正中石勒下怀啊!”

    邵续的解释,让邵乂一下子反应过来,低头拱手道:“若不是父亲慧眼如炬,识破羯人诡计,乂险些酿成大祸!”

    “请父亲责罚!”

    “起来吧,莫要再轻率行事,谨守城墙,任羯贼如何挑衅,无我军令,任何人都不可擅自出战!”

    “违令者,立斩!”

    “诺!”

    邵续没有多怪罪邵乂,不仅是出于父子之情,还是因为其理解邵乂与一干守城将士,此刻的心情。

    连日的攻防战,使乐陵守军损失惨重,开战初高昂的士气与乐观的精神,早已消散。

    军粮不济,深陷重围,令守城将士躁动不安,心中憋着怨气,无处发泄。

    在见到石勒军的挑衅后,才会轻易中计,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谈守城将士,就连作为统帅的邵续,随着战事的进行,心情都不由地烦闷起来。

    若不是近日城中百姓拿出自己的储粮,补贴军粮,维持守军的战斗力,邵续此刻的心情别说是烦闷了,恐怕已生出将死之念了吧。

    石勒诱乐陵守军之计,被邵续识破后,城内的乐陵守军任石勒军如何挑衅,都坚守不出,仅以弓弩还击之。

    石勒见此计不成,便招张宾、刁膺等谋臣商讨对策。

    “乐陵晋军坚守不出,我军又少器械,难以强攻乐陵,诸君可有奇策破乐陵?”石勒问道。“右侯,汝且说说吧!”

    石勒率先征求张宾的意见,侧过身子,洗耳恭听。

    张宾起身道:“乐陵城虽小,无险阻,但城内守军器械充足,防守有度,非弱旅也!”

    “而乐陵太守邵续,宾闻其治政有方,善待百姓,能笼络乐陵军民之心为己用,又知兵事,可谓天时,地利,民心皆在其手!”

    “宾以为我军强克乐陵,明公不如速速撤军,渡河南下,进取齐地为上。”

    石勒听完不言,又转问刁膺道:“孟壅,汝有何意见?”

    刁膺,字孟壅,石勒同乡人,亦是石勒起兵之初的肱骨之臣,有谋略,在张宾未入石勒军前,刁膺常替石勒出谋划策。

    后石勒拜张宾为左长史,而右长史则是刁膺,可见其在石勒心中的地位。

    不过张宾到来后,刁膺就鲜少有表现的机会了。

    刁膺直了直身板,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尽数吐露。

    “明公,膺亦以为乐陵不可破,我军当速速转进!”

    “不过张左史,转进齐地之言,膺不敢苟同,我以为明公当率我等,重回襄国!”

    “重回襄国?绝无可能,此乃取死之道也!”张宾反对道。“河北以尽入并州刘琨之手,我军于蓟城损兵折将,几乎溃军,如何能与并州人再战?!”

    “左长史,转进齐地,我军就有生机了?”

    “先不说青州曹嶷对我军虎视眈眈,徐兖的晋军与我军互为仇敌,一入齐地,必攻伐我军,我全军将士何谈生机?”

    “况且眼前的乐陵未下,入齐之路受阻,能不能顺利至齐地都是问题,生机又在何处?”

    刁膺一连几问,企图唬住张宾,而后将重回襄国的利处说出来。

    “襄国,明公之根基,王霸之地,天下形胜也;齐地,关东之海滨,偏安之地也,我军怎可弃襄国而奔齐地?”

    “且襄国之民,多为明公同族,心属明公,一呼百应,明公返襄国,其必会助大军,而齐人,会助我军否?”

    “取襄国,易,攻齐地,难!”

    “请明公思之!”

    “齐人会助我军否”一下子就说到石勒的痛点,也是石勒所忧虑的。

    如刁膺所言,身为羯人的石勒,率军进入齐地,同样是晋人的齐地百姓会拥戴他吗?

    而襄国则不同,石勒曾迁河北、中原羯人于襄国,引为国人,稳固基本盘。

    可以说,只要石勒率军重返襄国,绝对会拥护他,这是在齐地所不存在的。

    胡汉交融,虽然是石勒一直提倡的,但在这个非常时节,稳定基本盘才是石勒的要务。

    “胡”于“汉”前,于石勒而言,才是胡汉交融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