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近来河南灾情严重，多少人拖家带口来到京畿道投奔亲友，城门下虽然已经设立了难民营，但是依旧好多面黄肌瘦的百姓跪倒在入城口行乞，只求有过路的贵人赏口吃食，更多是卖身，祈求又达官贵人买下他们，做个家奴，虽然失去自由，却也是衣食无忧，可以存活下来了。

    许是人员往来太多，门将盘查的并不严苛，使了些银钱，徐李二人便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着大部队一起入了城。

    一道城墙，将世界分割成了两份，城外是挣扎求生的深渊，城里是万家灯火的天堂，徐乐只感觉有一些说不出的情愫堵在胸口。

    入城后，李承弦一如既然的安静，反倒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徐乐东摸摸，西看看。虽然大城市也不是没有去过，但是这种古代城池的繁荣，也让徐乐耳目一新，倍感新鲜，也将胸中郁郁之气稍稍驱散。

    进入客栈后，没有在大堂停留。唤来店小二，付了定钱，就上了二楼雅间，叫小二哥送些直接餐食到房中，二人赶了一天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夜半。

    更夫已经敲了二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徐乐坐在桌边，就着烛火，看着手里的玉佩。碧绿通透，莹润如酥，成半月状，正面雕有黻纹缀麟图，反面刻着‘揽月寻风’四字，四周亦是刻上缠枝花卉纹，看卖相，着实非是凡品。

    这大胡子是什么人呢？徐乐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中看不真切，耳边是李承弦轻轻的鼾声。

    第二日清晨。

    徐乐被楼下商贩的叫卖声吵醒，饶有兴趣的走到窗前看着街面。

    车如流水马如龙，不远处就是渭水，河面上船只穿行，河岸边行人如织。贩夫走卒，引车贩浆，又不时有些许身披绮罗的贵人骑马行街，惹得孩童们欢呼雀跃，跟在后面奔走。

    没来由又想到了昨日城外所见，虽然没有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发生，却也绝对是凄凄凉凉。

    徐乐看着这繁荣的景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便是自己想要帮，又该如何出力呢？一人之力终究渺小，何况自己只是一个过客，满腹疑问等待他人解答，自己都难渡，何谈渡人。

    留下一封书信，告知小承弦安生在客栈等他，他出去有事要办。

    走在路上询问城隍庙所在，行人一听，立马热心的指路，似乎很是高兴有人前去城隍庙。从行人口中得知，他们所住的客栈，临近渭水，在城东，城隍庙在城北，离得也不算很远。确定方位后，朝着城隍庙出发。

    晌午时分，终于到了目的地。

    城隍庙并没有自己记忆中那么热闹，徐乐犹记当年去松海城隍庙时候，排队都排了半天。此间城隍庙却没有多大的占地，过了大门，便是大堂了。发现只有三三两两香客，还有一名庙祝打扮的老人躺在树荫下乘凉。

    徐乐快步走去，与庙祝攀谈起来。才知道原本城隍庙香火不说鼎盛，也是尚可。可惜后来那些达官贵人更爱去法华寺参拜祈福，民众们见贵人如此，也就一起前去了，所以导致这城隍庙里的香火渐渐不行了。

    徐乐听完直摇头，佛道之争，此起彼伏，你胜我衰，自古有之，这异界也是如此。

    又想到此行目的，依照先前陆判留言，找到城隍庙，焚香祷告，默念尊名，陆判自然会出现，解答自己的满腔疑惑。

    于是向庙祝要来三柱线香，本想付钱，庙祝却推辞起来：“不过是些许散碎线香罢了，不值几个钱，今日尊客特意前来上香，已经是大善了，城隍老爷承了你的香火，定会保佑尊客的。”

    庙祝介绍起来，这渭州城隍姓林，讳明，表字少离，是儒家四品高人，当世大儒。林城隍自秋闱后便任职一方父母，为百姓鞠躬尽瘁，百姓安居乐业。三年一考，岁岁甲上，抵达圣听，听诏入京任职。离任之际，百姓自发赠与万民伞。

    时年绵绵大雨，连下数月。引得大河泛滥，渭水决堤。林城隍刚好与渭州城落脚，见此情形，组织城中青壮一起抗洪救险，身先士卒，与劳工们一起吃住都在堤上，渭水不平，誓不下堤。

    本以为大家同心勠力，金石可断，万众一心，可胜天灾。但是天不遂人愿，大河上游汛势凶猛，守官欺上瞒下，碌碌无为，只顾加高防堤，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到此举为洪峰蓄势，最终堤溃城破，酿成大祸，又裹挟大势，直扑下游。

    眼见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林城隍为保堤上劳工，堤下百姓，只身赴死。以大儒之身，手持万民伞，凝聚万民愿力，将滔天黄浪收入伞中，自身化作长堤，固守渭水。

    当时民众为感念其功绩，将那长堤命名林公堤，在城中立起城隍庙，世代供奉。

    徐乐听完，心中难以平静，一方面是因为林公无私的情怀，堪称儒家脊梁。另一方面惊叹与此间浮黎，战力之离谱。一个四品的儒生，虽然说借用了万民愿力，但是也能将遮天蔽日的百尺巨浪镇压脚底。那号称神仙境的上三品又该是何等风采，可笑自己还为倾尽全力搏杀了一个九品武夫而沾沾自喜。

    徐乐手持燃起的线香进了大堂，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老者端坐高台，两旁是些相貌怪异的鬼差鬼役。

    撇开杂念，对着城隍爷毕恭毕敬的跪拜起来，拜他功绩，拜他为人。

    若是林城隍在世，想来城外不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灾民吧。

    虔诚的三拜之后，徐乐又是三拜，口中默念陆判尊名。

    前两拜，无甚奇特，直到第三拜拜完……

    徐乐刚一起身，只见那普通线香上缕缕青烟，凝而不散，相互缠绕，慢慢地向上方飞去，被城隍老爷吸入鼻中。

    徐乐见状大惊，这城隍庙中的供奉可不是什么肉身菩萨，只是简单的木胎泥偶，现在居然可以吸食香火。

    回顾自己刚刚所作所为，无甚出格不敬之举，不自觉松一口气，却猛然想到，自己后三拜唤的是陆判尊名，不会被城隍老爷发现了吧，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等了一会，发现并无惩戒，徐乐挠了挠头，还好城隍老爷大人有大量。

    左右环顾，却见老庙祝与另外两名香客好似并未看到此等异象，香客互相交谈，老庙祝轻摇蒲扇，乐得自在，一如往常。

    “没事，他们看不见！”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

    “谁？”徐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弓腰颔首，左手虚掌前推，横挡在面前，右手搭在腿边，方便随时拔出无用刀。

    “别紧张，爷们，轻松点儿。”只见一道懒懒散散的身影突兀的出现，靠坐在一旁椅子上。头扎方巾，身着绿袍，脚踩金靴，面若朗月，眼若璨星，手中一柄折扇轻摇，好个温润公子。

    “你可以叫我陆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