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问题？”

    方孝孺身体略微前倾，他知道，关键的地方来了。

    “在学生看来，我中华王朝，历朝历代面临的问题，便是利益的问题。”

    “嗯？”

    方孝孺和郑渊顿时轻‘嗯’一声，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利益问题，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

    在他们看来，王朝覆灭，无外乎内忧外患，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土地，几乎大部分的王朝都是在农民起义中覆灭的。

    虽然最终建立政权的，不一定是农民。

    但，穷苦百姓永远在其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朱允熥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人的地方，便拥有利益的斗争。”

    听到这句话，方孝孺和郑渊顿时眉头紧锁，舒展开来以后，两人皆是露出震惊之色，这句话，简直将人性完全剖析出来。

    若是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身上说出也就算了，眼下，这位殿下才多大？

    窗外，老朱心头抽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他的大孙一直在藏拙了，这么小便能够说出对人性一针见血话语，“恐怕，咱大孙是怕动了谁的利益。”

    “是谁，是咱的好儿子，还是咱的好孙子，又或者是，后院的那些女人。”

    朱元璋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一侧的脸庞都有些凸起，他的目光在朱允炆等人身上扫过。

    “而自从秦皇一统天下，利益斗争最后的结果便是新的王朝建立，利益被打破重新分配。”

    “这利益是谁的利益？”

    朱允熥用了一句反问。

    方孝孺和郑渊忍不住在心中思索。

    “三者，其下，为百姓，其中，想要成为权贵豪强的人，其上，为权贵豪强。”

    “而所有的利益来源，就是土地。”

    朱允熥一字一顿的说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土地，也可以换算成生产力。

    古代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生产力都来源于土地，故而，一切的利益矛盾都纠集在土地身上。

    说到土地，方孝孺和郑渊这才将朱允熥的话语联系起来，他们脸上带着感慨之色。

    朱允熥说的对，说得好，一切的利益都来源于土地，无论是朝廷的斗争，权利的斗争，没有土地，一切都是白瞎。

    “王朝初期，结束了混乱与动荡，人口处于一个王朝的低点，但人均土地数量处于王朝的最高点，这时候，除了地主权贵以外，还有大量的自耕农，农民拥有足够休养生息的土地，权贵和地主的财富还没有开始积累，没有大量的余钱来兼并土地，这时候，是王朝朝着鼎盛发展的时候。”

    “王朝中期，人口剧增，百姓拥有的土地固定，但是他们的子孙多了，分均给每个人的土地就少了，而地方豪强，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便开始囤积土地，兼并土地，达官贵人，也是如此，这是时候，王朝看起来人口庞大，百姓安居乐业，实际上已经开始朝着崩溃的边缘走去。”

    “随着土地兼并越发严重，贫穷的百姓越发贫穷，富有的人越来越富有，利益固化，上升通道乃至于国家大部分的利益都被锁死，想要成为权贵豪强的人没有了门路，百姓即将没有活路。”

    “老百姓的抵抗天灾的能力极弱，只需要稍稍有天灾人祸，百姓就会直接活不下去，只能失去所有土地，成为佃户。

    这时候，往往利益还是产出于百姓，然，压迫到了极限，百姓退无可退，唯有光脚一命，就会出现不顾代价的反抗，

    届时这两者便会联合起来，一者求活，一者求更好的活，颠覆上层人的利益，打破原有的利益链，而最终的结果就是旧的王朝覆灭，新的王朝建立。”

    朱允熥说的极对，说的极有道理，但是方孝孺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郑渊倒还稍微好一些。

    见到两位师傅的脸色，掌握历史精通的朱允熥顿时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其实，历朝历代，到了现在，那些聪明的读书人，早就知晓了这个道理，但是没有人能够解决。

    因为能够想办法并实施办法去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就是这批利益链顶端的人啊！

    古之变法者，皆是从这批人里面走出来的，他们无不是从土地和税收上面入手，但是这玩意他动了所有利益链上层人的蛋糕，故而基本上最终的结果都是走向失败。

    除非变法者来源于那些朱允熥话语中的中层人，那时候就不叫变法了，叫起义，利益链下两层的人联合起来，实力已经足够颠覆上层人。

    而今，他身为皇储的候选人之一，竟然直接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在方孝孺和郑渊听来，若是日后他掌权，天下刚好开始衰弱，这皇上岂不是要从他们身上开刀？

    “干什么，咱大孙说的这么好，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出言夸赞。”

    忽然，一道声音从窗外响起，随后便传来大踏的脚步声。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参见皇祖父。”

    众人顿时行礼。

    朱元璋直接大步走到了朱允熥身侧，一脸满意的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

    他听到朱允熥的那一番分析，就知晓，方孝孺和郑渊绝对不会有什么夸赞的心思，虽然说一个孩子，一个皇孙，能够在这个年纪，想到这个道理并且说出来，已经是旷世奇才。

    若是个普通臣子家的孩子，他们可能会赞叹，会交好或者提前远离，因为就算是日后这孩子去实施心中的所想，也不一定会成功，动不了谁。

    但是，错就错在，这个人，未来可能是皇帝！

    朱元璋看着这两个儒生，心中已经在龇牙咧嘴，哼，这两个儒生，想的什么咱都清楚，但这是咱的大孙，和咱一样，都站在百姓上面。

    朱元璋是谁，开局一个碗，打下一片江山的绝世皇帝，更是一个贫苦百姓，他曾经就是朱允熥这番话语里利益链的最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