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诛天灭地(三)
“咚!”
这是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其上镶嵌着的宝石也随之闪烁。
满头华发的男人艰难地抬着头,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他的名字是句芒,是人类部族的礼祀,顾名思义,他掌管着整个人类部族的礼乐制度与祭祀程序。所谓仪礼,并非单纯对自身修养的要求,以对个人思想精神修养的提升为出发点,它演变为了更加柔和但同样有约束力的规矩,在后世,仪礼又演化成了有强制力的法律。
祭祀同样可以算作一种仪礼,只不过现在的人类十分看重,以至于将它单独区别出来,但无论是礼还是祀,人类崇拜的永远只有一样东西:力量。
所以,现在看上去气息奄奄的句芒,他的实力甚至略胜于现任首领颛顼,也正是这样,他所领导的一切才可以服众。
但很少有人知道,句芒这一身力量并非颛顼一般天生有之,年轻时的他崩坏能适应性微乎其微,最弱的突进级崩坏兽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热爱植物的普通人罢了。
直到那一天……
句芒边走,边回忆着那惊天动地的一战,第一任首领轩辕黄帝的丈夫与山岳般庞大的妖兽同归于尽,从那时开始,六十年,他一刻也不敢忘。
也正是在那个瞬间,巨量的崩坏能如同滔天的巨浪冲击拍打他的身体,句芒薄弱的身躯瞬间失去了意识。
他本没有崩坏能适应性,在如此恐怖的冲击下,那脆弱的生命瞬间便消逝了。
但当风波过后,干枯腐败的大地上,句芒重新站了起来。
并非每个人类都有天生圣痕,但确实每个人类都有拥有它的资格,而在庞大能量的冲击下,再微弱的圣痕也会被激活,只不过这时的宿主一般都已经身死道消,这圣痕也会随之而去。
但句芒不同,他的圣痕效果非比寻常的逆天,可以通过补充“生命能量”来代替身体所需其他一切形式的能量。
打个形象的比方,在秦统一六国之前,七国各有各的钱币,并且互不流通,人体也是一样,我们经常做的吃饭,睡觉,运动等等补充的不是相同类型的能量,它们之间也不能互通。
但句芒却可以硬生生统一自己身体的能量,就像秦始皇统一钱币,无论全天下哪个地方,都用同一种货币;无论全身哪个部位,都消耗着同一种能量。
这种能量,他可以从任何活着的东西上吸收并转化为自己的。
由于他本身就有沟通植物的能力,所以战斗时,周围的环境生物越多对句芒就越有利,这个圣痕甚至可以将生命能量转化为崩坏能来战斗。
但植物的生命能量远远不够,在战斗的这种巨大消耗之下,句芒需要的生命能量与日俱增,植物枯死一株又一株,带来的补益聊胜于无。
办法总归是有的,人的生命能量比植物多的多不是吗?
当句芒第一次对着战俘发动圣痕能力,看着他的身躯在风中化为齑粉时,他感受到的先是从心底升起的恶寒,而后才是汹涌澎湃的能量。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啊,而拥有它的自己,又变成了什么呢?
自那以后,句芒每“吃”一个人,就用崩坏能给自己的身体印上一个叶子般的烙印,来隐秘的告示着自己的罪孽。
世人只知他的实力一天天增强,却不知罪孽也同树木一般悄然生长。
六十年,这充满业障的躯干自己都数不清结了多少片叶子,但他知道,最新的一枚印在额头。
怒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眼向前看去,扬起的烟尘中似乎有两团庞然暗影。
封豨,修蛇。
像一座小山似的大猪,一口吞掉大象的巨蛇,两者如同两辆飞奔而来的火车,以他们的质量,在这种速度之下,大地上的一切都将被铲平。
战斗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平日里他的能量都被用来催动植物压制区域内的崩坏能,所以句芒很少战斗,避无可避时才会出手。
而今天,他已决心将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了结在此处。
六十年里,句芒吸收了无数人的生命能量,在他昨天吸收完最近的一个人时,他惊讶的发现这一次提升的并非单纯的数量,还有质量。那股澎湃的生命之力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给他身躯带来的反响也出乎意料的强大。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句芒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一个设想。
他将自己的生命能量注入植物之中,植物们将其向外辐射来影响一片区域的崩坏能,使它们变得平和。而在能量暴动起来时,这些植物也是狂躁能量的第一容身之所。
可问题在于,无论释放还是吸收能量,这一整套植物系统需要一个核心才能持续完整运作,句芒自己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核心,但他终究是人类,他会死。
他如果不想死,就需要一直“吃”人,这听起来像是为了整个人类大义牺牲一小部分人,但在他的眼里和滥行杀戮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这种事已经数不清了,但句芒仍旧觉得肮脏不堪,也更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罪孽。
在现存的所有人类里,他找不到后继者,在以后可能也不会有,圣痕无法传授,于是没有人可以顶替他这份工作。句芒同样想过用全身力量催生一株植物,让它代替自己,可当时碍于力量不够,还是只能用自己的躯壳充当核心。
现在他的力量层次已经蜕变,这个计划也可以实施了。
拐杖再次重击地面,不计其数的树木毫无征兆的裂开地面钻了出来,往四面八方延伸,密密麻麻的根系瞬间布满地底,无数条粗壮的藤蔓向着前方正冲而来的两只妖兽捆绑而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树木被撞断的声音传来,那一排排的树木根本无法阻挡那么大体型妖兽的冲撞,顷刻之间便被拦腰撞断,但在这枝叶的尽头,句芒神色如常,一点也不慌乱,他甚至擦拭了一下拐杖上镶嵌的翡翠。
瞬间,俨然生长为一片大森林的树木全部散发起绿光,草木独有的气息笼罩在了这片区域内,那树木被“嘭嘭”撞断的声音响起的也越来越慢。
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配合着一排又一排的树木阻挡妖兽冲锋的脚步,被施加了力量的木质坚硬无比,封豨和修蛇在这股一往无前的势头被消耗殆尽后被迫停了下来。
可肆意生长的树木并没有停下来,很快,那两只庞然大物的周围就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它们的身躯也被粗壮的藤蔓缠绕的严严实实。
“吼!!”
封豨与修蛇用尽全身力量,怒吼着抖动身体想要脱离困境,但那些散发着绿色光芒的藤蔓反而缠绕的更紧了,到最后连它们的嘴都被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再难张开。
“你们不要过来。”
这巨大的响动引来了周围的士兵,他们持刀荷戟地围在一旁,听闻句芒此言,只能握紧手中的武器,紧张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被捆住的两只妖兽。
一步,两步……
老态龙钟的躯壳太过累赘,在这万物都屏住呼吸的时刻,句芒慢慢地走到了那被藤蔓缠绕住的封豨和修蛇面前。
下一秒,藤蔓上兀然凸起了根根尖刺,透过两只妖兽坚硬的皮肤直刺入它们的身体。
“簌簌簌”
两团被包裹住的庞然大物亮起了刺眼的红光,那钻心的疼痛激起了妖兽本能,它们正在肆意挥霍体内的崩坏能意图挣脱开来。随着周围树木因为这剧烈的颤动而落下片片绿叶,整片丛林里绿光大盛,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尖刺扎的更深,而两只妖兽的反抗不过徒劳。
封豨有平丘之力,修蛇有吞象之能,而如今句芒仅凭一己之力,就将这两只妖兽牢牢压制,他的实力可见一斑。
随着束缚中的妖兽慢慢减弱了挣扎的幅度,句芒浑浊的老眼里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根拐杖被举向天空,他操着早已喑哑的嗓音大喊了两个字。
“建木!”
声音飘飞,刹那之间地动山摇,以句芒为中心的大地寸寸开裂,从中破土而出一段段藤蔓。不,那不是藤蔓,是某种树木粗壮的根系。
束缚着两只妖兽的藤蔓上绿光莹莹,而刚刚如小山一样庞大的封豨和修蛇却不知所踪。那些绿色的光点,如同雨滴一样被句芒尽数吸入了体内。
轰的一声,单薄的衣衫猛然爆开,他四肢上那密密麻麻的叶子烙印也尽数展现在世人眼前。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在一众战士们从地动山摇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时,他们的礼祀句芒早已消失不见,那个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通天般的粗壮树木。
将士们的眼光往上,再往上,目测有上百米之高。这骤然出现的参天巨木和周围的植物一起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波动,被这种波动扫过的区域生机盎然,绿意萌发,全无枯朽死寂之意。
人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句芒不愿意做一棵根已经烂掉还要苟延残喘的树,他将自己种进土壤,种出整个人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