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浮录

第十八章 弥天诡计

    “张大人过赞了,凌霄阁不过是野岭深山的小门小派,若说卧虎藏龙怎么比的上张公子的师门呐。”

    鹿野苑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张叔夜看人老辣,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她与云天元从未表露身份,但对方却能如此笃定二人的背景来历,如果不是他为人谨慎细致,提前调查过自己的身份,那就是这个朝中要臣对武林之事颇有了解,这点从他与正一道的老牛鼻子交情匪浅就可窥得一二。不过她本身也就没打算隐瞒,就算张家人不问,自己也会在恰当的时机自报家门,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前一夜的遭遇恐怕绝不是偶然。

    自己刚接到凌霄录要到青州军营劫囚,就机缘巧合的与安抚使张叔夜的一双儿女在路途中巧遇?张家兄妹为何会在十年之期未满之时就下了龙虎山?又为何会被扶桑人伏击?又偏偏这么巧被她二人撞见?这背后所隐藏的种种谜团疑问像一双躲在暗处图谋不轨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这让她不安,同时又有些兴奋,她从来就不是会任人摆布的性子,她跃跃欲试的想要亲自扯开这阴谋之上的面纱,看看幕后黑手的庐山真面目。于是她打定主意,与其讳莫如深的遮遮掩掩,倒不如先将计就计,大大方方的表明身份,但看背后的那只翻天大手要如何操纵下去。

    “呀!原来云大哥你是凌霄阁的人?”

    云天元冲张仲薰敷衍的咧了咧嘴:“嗯。”

    “连我师傅都说过,凌霄阁中人才辈出,实力不凡,我先前还不信!但看到云大哥的身手,我倒是信啦!果然如我师傅所说!”张仲薰一脸崇拜的望着云天元。

    “能得虚靖仙人赞许,是鄙派的荣幸。”鹿野苑将张仲薰痴迷的模样看在眼里,脑筋一转就理清楚了当下的情况:这小妮子怕是被苦菜的风度折服了。

    “二位莫谦虚了。”张叔夜抬手轻捋长须,笑道:“碧玉仙鹿野苑和玉手阎罗云天元的大名我张某人也是听说不少的,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啊?鹿姑娘就是碧玉仙子?”这回轮到张伯奋吃惊了,结结巴巴的问道。

    “什么碧玉仙子,都是江湖同道的戏称,张公子若是愿意,叫我鹿儿就是了!”鹿野苑掩嘴轻笑,倒显出几分暧昧之意。

    张伯奋大骂自己愚笨,昨夜她说自己姓鹿,自己还以为是襄州陆家堡的哪位小姐!如今想来,当今武林中,除了碧玉仙,又有谁会这神乎其技的轻功,能在黑暗茂密的树冠间行云流水的穿梭?又有谁身负天地视听的奇功,能在目不能视的烟雾中毫不费力的找出藏匿的忍者?又有哪个二八年华的女儿家会戴着一串乌黑突兀的佛珠?又有谁能拥有像她一样倾城倾国,俏丽无双的容颜?自己早该想到,这像是从瑶池仙境里走出来的人儿,除了碧玉仙鹿野苑还能是谁?自己天天听同门中年轻的师侄偷偷的谈论她,夸赞她的美貌,惊叹她的修为,都盼着能有机会与她不经意的邂逅,一睹她的芳容,可如今叫他见着了,却不识庐山真面目,没认出来。

    “好了好了。”张叔夜挥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二位连夜赶路颇为辛苦,张某人备了薄酒招待,聊表谢意,粗茶淡饭,招呼不周,望鹿姑娘和云公子不要嫌弃。”

    说着请二人在八仙桌旁落座,招呼家仆过来斟酒。

    “张大人客气了,我们本就是山野粗人,有得一顿热饭便已是幸事,又怎会嫌弃呢。”鹿野苑款款落座,双手端起酒杯向张叔夜父子敬道:“倒是我们要感谢张大人和张公子不嫌弃我们江湖中人粗鄙,不但邀我们入府留宿,还对我们款待有加,这一杯酒小女子先干为敬。”

    鹿野苑一张樱桃小口浅尝杯盏,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辣的她皱眉吐舌,脸上立马生出两团红晕。

    “鹿姑娘这么说倒是折煞张某人了!二位乃是犬子的救命恩人,我张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懂的,哪有将恩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啊?那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张某人是忘恩负义之辈么。”张叔夜郑重其事的接着道:“张某人能认识二位少年英杰着实高兴的紧,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二位与我张家有恩,这便是缘分,我年纪大了,看着二位甚是喜欢,在此讨个老,叫一声贤侄,二位若是不嫌弃也就叫我一声张叔叔,从此咱们便如同家人一般,不必生分客套,如何?”

    “如此甚好!”鹿野苑也拍掌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不瞒您说,鹿儿一见张叔叔不知为何也觉得亲切的紧!好像上辈子就是一家人似的!本害怕说出来唐突,不成想张叔叔和鹿儿想到一处去啦!”

    “对对对!爹爹说的对,我和哥哥被奸人伏击,若不是云大哥出手相助恐怕爹爹就见不着我们啦!这荒郊野外的,偏叫我们遇着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张仲薰在一旁附和,却忽然发现自己失言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口,面颊绯红地夹了一筷子笋干塞进口中,掩饰自己的羞恼。

    张叔夜看着女儿害臊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知女莫若父,这小妮子从来都是男孩性格,风风火火的,如今竟然会有这小家碧玉般的忸怩神色,当真是铁树开了花,他心领神会的看向云天元,仔细打量了起来。

    此时张伯奋也是喜上眉梢,他正发愁如何留鹿野苑二人多住个几日,好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如今父亲一句亲如家人倒算是为他推波助澜,不由心花怒放,接口道:“妹妹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与云兄弟鹿姑娘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也是一见如故,这确实是缘分造化,如今咱们既然是亲如家人,那自此就以兄妹相称如何?云贤弟,鹿、鹿儿妹妹?”

    “那当然最好啦!张大哥。”鹿野苑似乎酒劲有些上头,面色微醺,一双眸子像是一汪粼粼的春水,满目含情地看着张伯奋,一声张大哥柔媚到了骨子里,听的张伯奋浑身都酥软了,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喝酒傻笑。

    张叔夜见一双儿女都像着了魔似的,洋相百出,心中也讶然,不过转念一想,二人也都到了初识情爱的年纪,这几年在山上清修,身边少有与之年纪相当的异性,如今遇到了鹿野苑和云天元,一个绰约多姿,一个英俊秀朗,都是人中龙凤,兄妹二人一见倾心倒也在情理之中。

    张伯奋正暗自欢喜之际,忽然看到父亲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和鹿野苑,心中有些发虚,如同做了坏事的孩童被捉了个正着似的,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父亲戳破,于是慌慌张张的收了旖旎的心神,转移话题道:“对了,昨夜变故太多,孩儿还未来得及问,父亲为何将我与妹妹急召来青州?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嗯?”张叔夜一愣,疑惑道:“我并未召你们兄妹二人回来,倒是你们兄妹不是托人带来口信,说是有事需立即下山回来同我商议么?”

    张伯奋闻言也是一呆,惊讶道:“这怎么可能?我们五日前正在山后的清心潭坐道,一个看守山门的童儿忽然来找我们,说是爹爹您派人来龙虎山给我们传了口信,说家里出了变故,要我们立刻来青州,还安排了四个官兵一路与我们同行,这怎么会有假呢?”

    “官兵?”张叔夜疑惑更重,沉吟道:“这便更加奇怪了,我虽是这东路的安抚使,但也只有监察督管这东路军营事务之权,断不可能私自指挥兵卒行事!况且我已经接连半月都在军中公办,前两日来了一个小道童送上书信,说你们兄妹二人遇见了难事,需要赶到青州与为父商议,落款也是你的亲笔签名……”

    几人脸色都变了,气氛一时诡异起来,张伯奋连忙问道:“那书信父亲您还留着吗?”

    张叔夜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笺,递给了他。

    张伯奋有些颤抖的接了过来,紧张的展开只扫了一眼,就忽然惊叫道:“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笔迹!”

    张叔夜面色更加黑沉,眉头紧锁,看着惊慌的儿子。

    “父亲您看。”张伯奋指着上面的蝇头小字说道:“这字体虽然和我的字迹极为相似,但这顿笔的笔锋却大有不同!您可曾记得小时候教我练字,我那时瘦弱,腕力不足,每个字顿笔的时候都会发颤,最后一笔捺总是不连贯,会有细微的顿挫,后来虽然年纪大了,腕力比小时强了许多,但这个毛病却已经成了习惯,您为这个没少批评我。”

    张伯奋紧张的咽了唾沫,将那封书信在桌上展平,手指微颤的指着其中“父、大、人、儿、家”这几个字,继续说道:“但是您仔细看这几个字的顿笔,这一捺笔锋流畅连贯,劲气十足,这根本不是孩儿的字!”

    张叔夜心中一紧,的确,这么明显的不同自己却疏忽了,这几年与儿女相见甚少,次数一只手掌都数的过来,父子情感的疏离也让曾经熟悉至极的细节变得模糊。他在看到信的一瞬间也曾感到过一丝不对劲,但也只是一瞬间,长时间的分离让血缘里的一切回忆都不那么确定了。

    “爹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仲薰也惊恐的盯着纸上的数十个字,感觉那些字似乎都变得妖异诡谲,扭动着要从纸上跳出来。

    “有人同时伪造了我的口信和你的笔迹,将你们从龙虎山引诱出来,又将我从军中调离了回来……”张叔夜目光深沉,思索了片刻,低声道:“那四个随行的官兵也是这设计之人安排的,为的是让虚靖仙人确信口信是我所传,从而能毫无阻碍的骗你们赶来青州……”

    “可到底是谁人设下如此阴谋?又是为什么呢?”张伯奋汗毛倒立,宛如置身冰窖之中。他虽然是正一道的俗家弟子,算是江湖中人,但毕竟极少下龙虎山,偶尔出山在江湖上行走几日,也都有几位师兄一路带领主事,他其实就是跟着游玩山水,增长见识而已,严格的说,根本未曾涉世。张仲薰更是连龙虎山下的地界都没有出去过,最远也只是偶尔到山下的镇子采购些应用之物。可如今他们却忽然成为这诡计漩涡的中心,种种布置,层层谋划,都是冲着他们父子三人而来,一想到此处,不由遍体生寒。

    “恐怕途中伏击你们的那几个扶桑忍者,也是这庞大阴谋的一部分,只是没想到杀出了云贤侄和鹿贤侄,横插一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这幕后主使到底目的是什么呢?”张叔夜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如同家常便饭,在短暂的惊疑之后,已经颇为冷静,不住的拂着胡须思忖道:“什么目的是非要将你们兄妹引出龙虎山才能达成的…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所重视的?”

    “张叔叔,若是这谋划之人想要的东西在张大哥和妹子的身上,那只管将他们诱骗下山就是了,何必要在途中安排扶桑忍者埋伏?又为何要假冒张大哥的笔记给你传信,这不是自相矛盾么?”鹿野苑心中灵光一闪,从这看似不合常理的布局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味道。她隐约感觉到这其中的目的和自己此行的任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链接的丝线太纤细了,纤细到时隐时现的让她看不清楚。

    “是了!的确说不通,若对方的企图真的是奋儿和熏儿,只管将他们诱拐下山绑了杀了即可,为何要多此一举的传信给我呢?…为什么伏击他们的会是东瀛人?”张叔夜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口中默默小声念叨着。忽然他双目圆睁,精光爆射,沉声叫道:“东瀛人!……安抚司,军营……我懂了!不好!”

    张叔夜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外飞奔,头也不回的向众人叫道:“你们今夜待在府中!不要随意出去乱走!”

    “爹爹你要去哪里?!”张仲薰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呆了一下,冲已经跨出院门的张叔夜追问道。

    “军营!”

    张叔夜已经不见了身影。

    片刻后,院外骏马嘶鸣,杂乱的马蹄声很快向北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