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浮录

第三十二章 翠树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泰山脚下,绿树掩映,草木青葱,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远远看去,山峰巍峨,绝壁入云,泰山的雄奇壮丽,已经近在眼前。

    小路上蹄声嘚嘚,两匹高头大马赳赳而行,马上一男一女,男子神清俊郎,一身公子长衫,女子娇艳俏丽,一袭水绿罗裙。

    来人正是云天元与鹿野苑。

    二人应张伯奋临行前的盛情挽留,在青州又逗留了几日,正巧凌霄录命他二人于本月十五上泰山,为刀宗之主贺寿。青州距泰山不过百余里,二人便借机好生休息了几日,在青州城中玩乐了一番,直到两天前才悠哉动身,这日正午便已来到泰山脚下。

    时值盛夏,正午的日头晒的人发昏,云天元懒洋洋地趴在马颈上,热的吐了舌头。

    “这天实在是闷热,咱们如今已经进入泰山地界了,我看倒也不用急于这一时三刻,不如找个地方歇歇脚,待日头下了山,凉快了再赶路吧”

    鹿野苑一张小脸也是晒得通红,秀发汗津津地贴在了耳鬓,用小手搭了个凉棚,喘气道:“这路上荒无人烟,哪里来的地方歇脚。还是在向前走上一走,到了山脚下的泰安镇,休息一晚再上山也未尝不可。”

    说着,便招呼云天元继续前行。

    “你说那傻女人发得什么疯,一个欺师灭祖的泰山弃徒而已,奖惩杀罚都与她无关,她却偏要横加干涉,如今结了怨,还得我们来做这个劳什子的和事佬,登门拜寿,化解矛盾。”云天元一边用衣袖扇着风,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心中对朔月姬本就为数不多的好感,也随着浃背的汗水荡然无存了。

    鹿野苑白了他一眼,替始作俑者抱着不平:“你可没资格数落她,平日里阁中替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么。况且,你不是最重视同门之情,手足之谊的么,就遣你办这点小事,你怎的还怨声载道,没完没了啦。”

    云天元被噎的无言以对,只好软了语气,嘟囔道:“青州军营里那人还没下落呢,还有那朱厌怪人,也没查出个头绪,师父放着如此重要的事情不差遣我们,偏偏叫我们来给人贺寿,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鹿野苑却是颇为释然,小腿夹着马肚子,催着马匹沿着树荫底下走,淡定道:“这事牵扯太广,隐藏又极深,单靠你我二人,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得清楚的。你就踏踏实实地办好眼前的事,我动身之前,已经向青州司事和公孙彧都交代好了,他们自会去寻找线索的。”

    “唉,当日赶来的若不是那个淫鬼色胚,而是肖骶就好了,以他的轻功和追踪之术,即使制不住那朱厌怪人,至少也不会让他逃之夭夭,没了踪迹。”

    云天元打马跟在她身后,对于输给朱厌怪人,心中还是有些不甘。虽说自己是个闲散淡然的性子,可输得这么轻易却还是第一次,不免也激起了些好胜之心。

    “恐怕就算九散人都来了,也留不住他。”鹿野苑毫不留情地说道:“这几人虽然各怀绝技,可互相往来甚少,有些还有过仇怨,聚在一起不过是一盘散沙,要他们几个摒弃前嫌,携手对敌,别说是你,就是老家伙在,也未必可行。”

    云天元想了想,觉得鹿野苑说的十分在理,这九个人行踪不定,很少出现在梅山上,自己这几年也只是见过“窃玉书生”公孙彧、“独脚山魈”肖骶、“翻天蛟”江于儿。其余的六人,自己只是听过名号,却从未有过一面之缘。

    “我还是觉得贺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遣个阁中门人来就是了,要你我一起上山,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云天元被烈日晒得昏头涨脑,汗流如注,扯开了颈部的衣襟,可今日无风,感觉不到一丝清凉。

    “你怎知不重要呢?”鹿野苑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云天元语塞,略一思索,就知鹿野苑说的在理。师父向来心思缜密,如果真的只是贺寿,绝不会要他二人一起去的。这几年他与鹿野苑一起办事的机会不多,可这仅有的几次皆是十分棘手的差事,最终都是靠着鹿野苑的计谋和他的身手才能有惊无险的解决。

    “反正来都来了,见机行事吧。”鹿野苑回头朝他鬼灵精怪地一笑,耸了耸肩。

    二人也不多话,又打马前行了一阵,绕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前方突然出现一幢简陋的茶肆,说是茶肆,其实不过是几根木桩支着一顶茅草屋顶,下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一只硕大的铜壶坐在炉灶上,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汽。

    云天元见状大喜,欢声道:“那里有人卖茶,咱们算是能歇歇脚了,去向店家买碗茶水喝吧。”

    他看向鹿野苑,却见她一脸狐疑,便靠过去问道:“怎么了?”

    鹿野苑勒马缓行,放慢了速度,不动声色地对他低声道:“从这往前再走几里就是泰安镇了,咱们一路走来几十里都荒无人烟,为何偏偏快到镇里了,却有座茶肆,实在是可疑。”

    云天元听言,心中一怔,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要是这途中有家茶肆供路人停歇休息,那倒不奇怪。可偏巧几十里地人迹罕至,反而在走几步就有酒楼客栈的繁华镇子的地方,却出现一座茶肆,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咱们去瞧瞧,多留点神。”鹿野苑不等他回答,捏怪地一笑,骑着马直向着茶肆而去。

    茶肆里有四个人,一个店家模样的中年瘦子守着炉灶煮茶,三个脚商打扮的半老头子则是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鹿野苑翻身下马,叫店家过来栓马,谁知那店家见来了客人,非但没有热情地上前招呼,反而是不住地看向角落桌上坐着的那三人,四个人八只眼,不住地交换着眼色。

    鹿野苑见状不由觉得好笑,这四人的伪装也太拙劣了,哪有如此明目张胆地互相使眼色的,当下笑出了声:“掌柜的,你这生意到底是做还是不做,我们走了几十里地,都快渴死啦。”

    说着,大大咧咧地将缰绳硬塞进他的手中,径直走到桌旁,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招手示意云天元也过来坐下。

    那店家面色古怪地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转头又看了那三人一眼,见其中一个大胡子朝他点了点头,才牵着马匹走到草棚后面栓了马,然后慢慢吞吞地走过来,开口说道:“两位要歇息多久?”

    鹿野苑闻言更是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奇怪道:“你这店家好生古怪,怎的客人才刚坐下,就要作势赶人走。”

    她四下看了一圈,故意多看了那三人几眼,大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开店的呀,莫不是山匪在这里开了黑店,想谋财害命不成?”

    那店家涨得满面通红,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又转头看向角落那三人。那个大胡子气的额头青筋凸起,嘴巴张的老大,用口型无声地在对他说着什么,急得面红耳赤。

    鹿野苑眼角余光将他们的举动看的真切,只觉这几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单纯,捉弄之心大起,继续催促道:“这茶水到底卖不卖?”

    那店家急得抓耳挠腮,干脆转过身对那三人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他身材瘦小,脑袋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根头发,当下的样子,好似一只没毛的大猴子。

    “我说店家,你不给我们倒茶递水,招呼客人,怎的在这跳起舞来了?”云天元本以为是遇上了山贼盗匪,设店谋财,不承想这几个人举止怪异,愚笨可笑,当下也是笑的前仰后合。

    “妈了巴子!你真是驴头猪脑,我给你做了半天口型你还看不懂!”那个大胡子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冲着那瘦猴子破口大骂道。

    那瘦猴子闻言也是怒从心头起,把肩上搭着的抹布往地上一摔,大叫道:“你奶奶个腿的,老子又不是真的店小二,你他娘的怎么不来伺候人,换老子去坐着歇会!”

    “呀呵,你个驴球蛋子还敢和老子顶嘴,看我不捉住你喂你马粪吃!”那大胡子脾气甚是火爆,说着就准备跳出来动手。

    那瘦猴子见状转头就跑,三两下就窜上了一棵大树,抱着树干继续叫道:“你奶奶的大胡子,就知道欺负老子,有能耐你上来,看不摔死你这个死肥猪。”

    大胡子闻言更怒,三两步奔至树下,揉身就要上树,可动作比起那瘦猴子来,却笨拙了不少,还未爬上去多高,就听那瘦猴子尖声大笑,身形一纵,已经跳跃到了另一棵大树之上。

    他双膝倒挂,大头朝下地吊在树枝上,哈哈大笑道:“死猪笨猪,抓不到老子。”

    大胡子跳下树,又朝那棵树跑去,刚奔至树下,瘦猴子翻身一荡,又跃到了另一棵树上。

    他身手灵活,在几棵大树之间跳跃腾挪,倒真像一只猿猴,耍的那大胡子如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

    “好身手。”

    云天元瞧那瘦子性如顽童,可这一身轻功却是着实不弱,矫健至极,忍不住叫好。

    大胡子听到云天元开口夸赞那瘦猴子,怒哼一声,似乎甚是不服气,舍了那瘦猴子,两大步走到桌边,伸手抓住桌角,一声爆喝,将那桌子单手抛了起来,接着左手一掌,把木桌“砰”地拍了个粉碎,登时碎木四飞,天女散花似的朝树上射去。

    那瘦猴子见碎木激射而来,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跳下树,落地毫不停留,走兽似也地窜了出去,大胡子怒骂着拔腿就追。

    二人猫捉老鼠似的围着茶肆绕圈,口中还喋喋不休地互相对骂,两人岁数都已年过半百了,性子却像孩童一样幼稚单纯,只看得鹿野苑哭笑不得。

    瘦猴子身法鬼魅,游鱼似的左穿右插,大胡子追了半晌,硬是抓他不住,又急又气,便想故技重施,跑到炉灶边抄起一碟茶碗,向着他劈头盖脸地甩了过来。

    那瘦猴子此时正巧跑到云天元和鹿野苑跟前,见状“哇”地大叫一声,低头闪身,躲在了两人身后。

    那一摞碟碗带着劲风呼啸着飞来,威力不亚于暗器。

    鹿野苑笑嘻嘻地坐在凳上,眼见碟碗来至在眼前,也不闪不避,云天元闪电般地从凳子上弹出,人影一花,挡在了她身前,双手探出,转眼间已将碟碗一个不落地接在了手中,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咦?”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山羊胡老头见云天元轻描淡写地接住了碗碟,又惊又喜,突然身子一纵,转眼就来到了近前,围着云天元瞧稀奇似的转圈打量。

    “小娃娃,好俊的身手啊。”

    山羊胡老头背手弯腰,眼睛贴着云天元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又好奇道:“你这手法是个什么功夫?”

    云天元不明所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见这老头也没有恶意,就冲他咧嘴一笑。

    “哎呀呀,你连这都不知道呀?”鹿野苑从云天元身后探出个脑袋,戏笑道:“这可是天下第一奇功‘放羊十三手’呀。”

    云天元听她信口开河,将“拈花手”叫做什么“放羊十三手”,忽的看见这老头的山羊胡子,心里当下明白她是在戏弄对方,也忍俊不禁。

    山羊胡老头没听出她话中戏谑,还不住地点头,啧啧称奇:“有意思,有意思。我老头子走南闯北,还真没听过这什么‘放羊十三手’。”

    鹿野苑看他被捉弄还不自知,笑的更欢了,继续道:“这天下第一奇功,是一位牧羊女所创的,天下的山羊绵羊见了,都逃不出这一双手。”

    她说的真切,那山羊胡老头也听的当真,唯有还坐在桌前的那个老头大声说道:“你真是老糊涂了,听不出这小丫头把你当做山羊,在寻你开心么?”

    那坐着的老头发须皆是半白半黑,分了个阴阳,一双眼睛瞪地溜圆,气呼呼地瞧着上蹿下跳的其他三个老头。

    山羊胡老头闻言恍然大悟,可也不生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鹿野苑,笑着说:“你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尽是花花肠子不老实,我老头子着实喜欢。”

    鹿野苑暗自凝神用“六通心法”感知他的心思,却发现这山羊胡老头子心思纯粹,是发自内心地欢喜,不由觉得与她脾气颇为相投,便笑道:“老爷子,你这么大年纪了怎的骗人呢?”

    那山羊胡子脸色诧异,搔头道:“我老头子什么时候骗人啦?”

    鹿野苑抿嘴说道:“我们来这里坐了许久,连口茶水都没喝到,嗓子眼都冒烟啦,老爷子既是喜欢我们,为何不给我们些水喝。”

    山羊胡子闻言大笑,连连说道:“好好好,你们两个小娃子等着,老头子我这就给你们看茶。”

    说罢,大步走到铜壶边,向二人大叫道:“小娃子,你可接好了!”也不顾壶中茶水沸腾,壶壁滚烫,双掌齐拍,铜壶“嗡”地一声响,一道水柱从壶口激射而出,喷向云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