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妈赶紧停下动作，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让秉昆去开门。

    春燕儿戴着也不知道谁谁的棉帽子，型号大了好几圈，像顶着一个棉窝窝。正扒在院门上，一边托着帽子一边向里面喊。

    秉昆赶紧把她让进来，“还学会成立人那套了，以前不都是推门就进来么？”

    春燕用棉手闷子摔打在秉昆身上，“以前是以前，我现在都是大姑娘了，要是进来，看见你没起床咋整？”

    “那还能咋整，像小时候一样呗！”

    秉昆妈也不插话，就那么一边忙乎，一边抿着嘴偷乐。

    “大娘，你管管秉昆哥啊，咋啥话都往外说！”

    小时候那光景，邻居家的孩子都散养，别管姑娘小子，进了门就脱鞋上炕。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有什么男女之心，大冬天的把冰凉的小手往被窝里出溜，是小朋友们对付“懒蛋子”最常用的招数。

    秉昆今儿还有正事儿，看着春燕也不像是没事儿过来串门。

    “你这一阵跑哪儿去了，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今儿来，是有正事吧，用不用得着我？”

    话音未落，春燕的情绪急转直下，“哇！......!哥，我宁可下乡，也不去澡堂子给男人洗脚。”眼泪儿下来的还挺快，这边鼻子刚抽得上，那边泪珠子已经掉地上好几个了。

    看来乔婶确实没借着联络员的身份，捞着什么便宜。自己家守家的闺女，居然还是找了这么个不太体面的工作。

    “不去就不去呗，这一批没有合适的岗位，就在家多呆几个月，等下一批安置。我乔叔还养活不起你咋的？”

    别人不知道，秉昆妈还是了解一点的。乔家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如周志刚一个人多，口挪肚攒省下来那几块钱，还要想着买点必需品，给下乡的两个闺女寄过去。春燕本身就占着留城这么大的便宜，怎么可能养着在家吃闲饭呢。

    “燕儿啊，是不是家里遇到啥难处了。你有事跟大娘说啊，咱们两家人几十年的交情了，好的就跟一家人一样，你可不能外道了啊！”

    秉昆妈慢声细语的，一边轻轻的拍抚着春燕的后背。

    “哪有小姑娘去伺候老爷们儿的啊，这都新社会了。我也想工作，但去不上供销社，百货商店，我去棉纺厂当纺织女工也行啊，或者我也愿意去当汽车售票员。凭啥就我去澡堂子，这以后说出去，还怎么见人啊...”

    “老想着跟好的比，你咋不跟农村扶犁杖、扬大粪的农民比呢？就你娇贵，人家不是娘生父母养的啊。就是新社会了，为人民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这属于一脑子封建糟粕。咱修脚咋滴了，挣的不是手艺钱么？说伺候人，理发的不是伺候人啊，卖票的就不伺候人啦。梨园子里涂粉着妆的，哪个不是伺候人的。无非你觉得，别人伺候的是有钱人，是上等阶级，所以体面。你服务的是老百姓，是工农群众，所以觉得自己身处下流了，是不是？”

    秉昆一顿的上纲上线，把春燕说懵了。她妈乔婶，本意是让她过来探探门路的，看看周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能量，给春燕也找个工作。即便是不成，也吐吐苦水，博取一下同情。想着激起秉昆大男子主义的保护欲，说不定对春燕就有了处对象的想法。

    可是，秉昆不按套路出牌。

    春燕张大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怔住了神儿。呆呆的看着秉昆，想不到下面该说什么词儿了，一着急，哇的一下，又哭起来了。

    “哭吧，哭要是有用，小日本都打不赢大清国。你再哭，我可上班走了啊！”

    秉昆妈也知道儿子为难，老乔家人心眼子多，今儿春燕儿过来，明显就带着企图。假借着怒气，拍了儿子两巴掌，“快滚犊子，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看把我们春燕儿气的。该干啥干啥去，留我们娘俩呆着，看见你就闹心...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个人儿！”

    确实，男人很难扛得住女人的眼泪攻势，有什么招，先让当妈的接着吧。

    没等春燕想出来对策，秉昆已经三下五除二，穿上大衣推车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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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行程规划是去找蔡晓光，研究在厂内工会，搞个青年夜校。

    现在闹运动闹的凶，很多正常的文化课学习、技术类培训，全都耽误了。一个是生产效率严重下降，一个是青年工人也失去了进步的阶梯。借着大厂的工会名头，依托夜宵的形式，可以给普通人，创造一个追平身份差距的机会。

    拖拉机厂也在共乐区，离着光字片不远，赶上天气好，骑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

    从老周家出门，过一个不到二百米的上坡，然后沿着旧铁道向东走二里地，接着南拐，顺着大路一直往前骑，就能看见耸立着大烟囱的厂区了。

    刚把车子蹬到坡顶，就看见毕竟之路上，站着一伙人。为首的正是前天看见那两个大高个儿。

    总不至于是大白天打劫吧，估计骆士宾不一定有那个胆子。自己已经暴露过跟蔡晓光的关系，还动他，等于自己往枪口上撞。

    慢慢悠悠的，秉昆让车子滑着走到几个人跟前。

    摸了摸兜，昨天的牡丹已经给了曹德宝，今天只有老吉星了。秉昆也不说话，一条腿撑着车子，悠哉悠哉的掏出火机点烟。

    “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要不是把他查了个底儿掉，还真被他唬住了。我说什么来着，刚子哥，这家伙绝对欠收拾。”骆士宾今天表现的尤其狗腿，一反在水哥旁边装暴躁狂的习惯。看来是已经换了山头，连风格都改了。

    为首的大高个，依然穿的是那件褐色的美式羊毛翻皮夹克，应该是冬季款的飞行员作训服。这年代特别流行各类军装，将校尼、军大衣、蛤蟆镜、大头鞋，甚至是武装带。不但穿着挺括有型，关键质量还好。是新时代“潮人”起范儿的首选装备。

    “兄弟，久闻大名，一起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