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比的失落感，周秉义更为强烈。

    周志刚跟秉昆，好歹还是父子。无论如何闹别扭，只要周志刚肯放下心结，第二天就可以雨过天晴了。

    周秉义不一样，他是老大，是哥哥，曾经周家的骄傲。比弟弟大六岁，还是一中的高材生，他这么多年的岁月，活到哪里去了！

    现在论职位、论人脉、论财富，他哪一点还能比得上弟弟。

    郝冬梅这几年锻炼得越发成熟干练，在生产队，已经是知青大队的大队长。就周秉义这点情绪变化，只用眼角扫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不过，她暂时还不想参合。如果她选的人，连这点事儿都走不出来，就算自己眼瞎吧。

    过年了，中午自然也可以加餐，再说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困难了。

    有前一晚上剩下的肉菜，秉昆妈又炒了个豆芽，拌了个凉菜。

    周志刚看着桌上的“虎皮肘子”、“小鸡炖蘑菇”、“红烧鲤鱼”、“干锅土豆片”、“豆芽炒肉”，口水瞬间淹没了喉咙。咽了一下唾沫，他夹了一口蘑菇。啊，这味道真香，已经好多年没吃过了。上一次吃一只完整的鸡，还是闺女考上三中第一名的时候，想想，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了。

    秉义给老爹倒了一杯酒，是他从单位背回来的高粱六十度。

    “爸，你尝尝这个，我们兵团农场，自己酿的。一个宜宾战友的手艺，现在好多对口单位都来抢着调换。”

    秉昆毫不在意哥哥这种孔雀开屏的行为，愿意展示就展示吧，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得瑟了。

    老周一直没好意思动那个肘子，全家其他人也没动。他瞧着那个凉菜绿莹莹的，看着格外诱人，吃了一口，发现居然是柳蒿芽。

    用蒜汁儿和辣椒粉拌过，爽口又解腻。

    “这是晒干的么，能保存的这么好，老婆子你手艺见长啊！”

    李素华得意的看着老伴儿：“这可不是干菜，是春天采了，用开水烫过，一直冻到现在。秉昆认识了个马校长，特别爱吃这个，后来他就领着人，给老头挖了一口冰窖。啥东西都能存住，还不用电。就是咱家那个地方摆不开，要不我都想给咱家也挖一个。”

    这下嘴里的凉菜也不香了，怎么还是秉昆啊。

    快吃完了，秉昆发现肘子还是没人动。昨天以为是太晚了，大家怕吃肉伤胃，怎么今天也没人吃呢？

    想明白了，上厨房三下五除二，用菜刀一顿剁巴，全都改成了小块。

    这把重新端上来，递到老娘和郝冬梅面前。

    “嫂子，你多吃点，别不好意思。想吃啥让妈给你做，估计你平时也吃不到好东西...”

    秉义把剩的的半杯白酒一饮而尽，“我吃完了！”转身就下了桌，跑到西边的屋子去了。太丢人了，这不当面讽刺自己这个男人没能力么？你以为肉食那么好搞，附近的小河沟都快被他们捞光了，营房附近，连个家雀儿都不敢落。

    等大家都吃完了，他招呼秉昆。“你来一下，我问你点事儿。”

    秉昆找了根牙签，慢慢悠悠的，一边剔着牙，一边进了屋。“啥意思，要给我压岁钱啊？不用，你留着自己花吧。”

    这弟弟太气人了，当初怎么没把他踹河里里去。给你压岁钱，都一米八十多了，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虽然是大哥，但工资还没弟弟四分之一多呢，就是把郝冬梅的公分也算上，勉强也就是秉昆的三分之一。

    现在秉昆任何时候提钱，他都感觉是一种挑衅。

    压了压火气，一句话在肚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我初三结婚，想用你这个房子，可以么？用那个厢房就行。”

    秉昆把残渣吐掉，现在这个大哥怎么吭哧瘪肚的，完全没了当年忽悠人的大义凛然那个劲儿。

    “哪有人结婚住厢房的，这不是让大嫂笑话么？东边爹妈住，我去东厢，这西屋给你俩。又不是常住，等你发达了，我请你回来，你还不一定能愿意住呢。结婚的家伙事儿，我跟妈都给你准备齐活儿了，在东屋搁着呢”

    秉义一脸囧相，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说的是借东厢房，本就是打算让弟弟主动腾出来主卧的，没想到秉昆答应的这么痛快。

    “我问过了，附近的饭店，初三没开门的。所以帮你定了个厨子，到家来做。食材准备的不多，也就够二三十人的，一桌八个菜，多了也没有。拜堂呢，嫂子的父母不在，你问问她那头还有什么长辈没有。我安排了曲校长和马校长夫妇，她们两家认识，都是原来的老相识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少的，赶紧吱声，要是我能掂对到的，一定尽量帮你跑一跑。”

    秉义这下更没词儿了，自己二十六了，倒比秉昆更像个弟弟。“这都是妈想的，还是你想的？”

    秉昆直接含糊了过去，“都一样，都是一家人么...”

    秉义攥了攥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语气仍然控制的像个和蔼可亲的哥哥：“有件事儿，我还是得问一问，周蓉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信上你也没说清楚，最后她去了林场，再也没给我回信。”

    “还能怎么回事儿，就那样呗。别人都互相推诿，把事情赖到冯化成身上。就她坚贞不屈，意志顽强，舍己为人。不办她办谁，要不是蔡晓光家和马校长出了一把力，原本是要发往毛乌素去看沙子的。”

    秉义：“我听说，你也写了声明，这事儿咱妈知道么？”

    秉昆：“老太太又不是字儿，她知道个啥。就是平时那些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出报纸的那天，我找人把光字片订的全偷了。”

    秉义又一次低头不语，看看人家聪明人办的事儿，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我也做了登报声明，按照要求，必须在原籍的一类报刊。就不知道会不会让人看到，妈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我。”

    自己的死扣自己解吧，这破事儿谁管得着。

    “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跟嫂子的婚结了，对了，曲老太太说能联系上她的爸妈了，你们要不要给人家寄一份通知信？”

    秉义一下子着急起来，“你咋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下次一定要先讲。”

    赶紧叫过来郝冬梅，当着面，把这个消息重新说了。

    郝冬梅一脸淡然，想了想。“马叔叔早就告诉我了，但是怕事情还有什么反复，就没让我直接联系。结婚这件事儿，他们会转告我爸妈的，等到拜堂的时候，我还想请他们代替我的父母呢。”

    一看周秉义奇怪的表情，“咋了？有什么不妥的么？”

    周秉义的自信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到了今天，他终于得承认，他才是那个弟弟。原来别人都懂事了，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大哥。

    秉昆打着圆场：“没啥，我跟我哥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你俩拍张合影，通过马叔转寄一下，也让那边儿二老高兴高兴。”

    聊了两句闲磕，他看周志刚背个小包撅得撅得往外走，一猜肯定是回去看老房子了。

    回到东屋，老太太正在整理包袱皮儿，里面是给秉义俩人准备的喜服和枕巾、被面儿啥的。

    秉昆趴到老娘的耳朵旁，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

    “你可得跟俩人说说，他们现在的情况可养不活孩子。要是一不小心有了，那可是大麻烦。”

    老太太俩眼一瞪，刚想骂人，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