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者

    在我的印象中,拉库瑞亚很少下雨。

    浓密的乌色遮蔽了天空,几缕阳光试图从它们的压迫挤出来,但最终还是在乌黑的云中淹没了光彩。我知道这个世界确实不太喜欢我,不过也没必要在整个拉库瑞亚的喜事时弄这么一出天气吧。

    我真的很讨厌下雨,不为什么。

    今天我醒的很早,而当我刚刚睁开眼睛时,那几个龙王或者长老会的护卫们就站在我面前了。他们见我醒了,二话不说抓住我的双臂把我往外拖去,我没有试图挣扎,反而是有些冷静地对他们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这是龙王的命令。”领头的护卫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们会是这种态度。

    “如果我没有如你们龙王所说的离开,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放开,让我自己走。”

    守卫还是无动于衷。

    “女王此刻的命令高于她过去的承诺。”他们说道。我怔住了。

    女王,的命令?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咬住牙,赶走了我脑子里那堆杂乱的想法。

    “我现在只是在告诉你,我是自己站着走进决斗场的,绝不是被你们拖进去的。”我努力做出狠毒的样子,可守卫还是没有看我一眼。我知道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在乎,于是便也放弃了和他们交谈的想法,努力地调整着我自己的心态,让我不至于逃避那一刻,不要像以前那么多次的逃避一样。

    这样做并不容易,守卫架着我时并不会在意我的感受是不是舒服,而且山路也并不平坦,一路上的颠簸让我的身体有一种要散架般的无力,我几乎要吐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忽然就听到守卫说了一句。

    “好了。把她放下。”

    然后我被他们扔了出去,重重的摔在石质的地上上,虽说不至于受伤,但绝对也是万分狼狈。我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刻我被扔在了在那个被刻意打造成擂台的巨大石头上,四周有数根高耸的石柱,上面坐着的是长老会的成员们。他们始终面无表情,包括我的父亲。那天的谈话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一般。在擂台下面是看热闹的同族,他们倒是很期待,在驱暗节刚过就能又有理由庆祝一番,对他们而言简直是一大幸事。我理解他们的欢乐。

    “你终于来了。”

    这个声音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回过头看向那个几乎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身形,向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当然会来,姐姐,我承诺过的。”

    零也向我还了一个笑容,但此刻的那个笑容却有种我说不出的古怪。我不记得以前她这么笑过。

    “终于,要结束了,妹妹。”她说,我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还是笑出来。

    “嗯。再见了。”

    一滴雨落在了我的面前,给灰白的石面上留下了一团水渍。我抬起头,最初只是零零星星的雨滴从天空落下,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水滴落在我头上,变成了一场大雨滂沱而下。周围的家伙并没有因为这一点雨而离开,反而变得更为热情,我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

    杀戮,龙族就是这样的,这样的需求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哪怕我们是所谓的高等龙族。

    “我宣布,”龙王的声音在此时终于响了起来,我默默叹了一口气,“拉克希尔仪式开始!”

    几乎是在我抬头反应过来的瞬间,天上的雨水被零约束成一发重锤,一下把我扑到在地。我试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我感受到我的头顶又受到了一次重击,这股冲击把我按在了地面上,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地上积了几滩水,是雨水积成的还是刚刚的冲击聚成的,我不清楚。透过水面的反射,我可以看到零的影子,她在不紧不慢地向我靠近,但我不知为何看不清她的表情。

    还不能就这么躺下,我抬起头,艰难地站了起来,却看到零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下手还真重啊,零,”我喘着粗气说道,“或许我不该再爬起来麻烦你?”

    零只是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的,简单。”

    她忽然直冲到我面前,然后我的腹部出现了一顾强烈的痛感,是零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肚子上。我下意识的前倾收腹,但零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把我用力扔到空中,在我有些惊愕的目光中一脚踢向了我的胸膛。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大概是我的肋骨,我几乎能听到那里的疼痛的尖叫。我不住地向后翻飞出去,在地上滚落了数圈,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没有让自己掉下擂台。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我的嘴角,刚刚我吐了点东西,而现在我看到我的手上有一点黑色的血。

    “哈,呼…”我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个身体像是被拖到了水底一般僵硬而无力。偏偏好死不死的,我这时候还感觉到了这场大雨中水元素的哀悼。别这样,我反正不喜欢下雨,这样我会…

    但雨真的很大,我几乎看不清周围的轮廓。透过轰隆作响的雨声,我隐约能听到周围观战的同族的欢呼。刚刚零确实打的漂亮,不知道我还能爬起来几次,不过无所谓。结局不会变的,而我也不会逃避。

    我的眼神可能坚定了几分,但此刻白色的爪子忽然透过雨水的帷幕抓住了我的脖子,我下意识的抓住那只手的手臂奋力挣扎,但那只手抓住我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我感到我自己的力量正从从我的双手中流逝。我喘不上气了,零似乎想把我掐死,我在她手中几乎无法挣扎,而也就在这时,她抓着我的脖子,又一次用力地把我按在了地上。

    咚。大地的回音。我的眼前出现了几颗恍惚的亮星,耳边则是隐隐轰鸣,还有些许低语,可能是大地的哀叹。然后是某个重物压在了我的头上,让我抬不起头来。

    “你赢了,零。”我喘着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放弃了。有血从我嘴里冒了出来,流到了地上。“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是吗,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的好妹妹,”零的声音出奇的冰冷,或许是我临死时的错觉吧。我只想再吸进几口气,可压在我头上的力量忽然又加重了几分。“谢谢你的付出,或者说,谢谢我自己的计谋,让我这么轻易地走到了这一步。”

    “什么,意思?”我迟钝的大脑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寒意。

    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张狂,让我不寒而栗。

    “跪下,你这个卑微的恶魔。”她说,我感觉到我身下的地面忽然翻动起来,数根土柱撑起我的身体,强迫我跪在了零面前,我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先前所有的猜疑此刻在我的脑海中疯狂涌动着,我好像害怕了起来。

    “别开玩笑了,零,”我几乎是恳求着说道,“拉克希尔仪式是你赢了。直接动手吧。”

    零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俯下身,用手托住我的头,让我看着她金黄瞳孔中的冰冷。

    “对,是我赢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危险的玩味,“但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奉献,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抖,止不住的在颤抖。我不希望…

    “我是说,你认为会有傻瓜爱一个生来就注定带来悲剧的恶魔吗,”零歪着头,“尤其是这个恶魔为了出生还夺走了我的天赋。”

    我耳边似乎有一些低语,它们在诉说着什么,可它们又被淹没在了我自己的低语中。

    “不,不要…”

    “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刻我忍了多久,我又付出了多少,你的天赋可怕至极,但为了让你不加以利用我又付出了多少。”

    “不,别说了,求你了,零,不要……”

    “不要揭露现实,太可笑了,我隐忍了如此之久,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置你于死地,你害死了我的母亲,而我却不得不与你分享这所谓的亲情,如今都到头了,我怎么可能会不兴奋呢。”

    零状若癫狂,这是许久隐忍而后爆发的情绪,连她都驾驭不住的情绪。我?我的内心里的某个东西似乎是彻底崩塌了,原来那么多的温暖,那么多残酷中的安慰,那么多都只是梦啊。梦里什么都有,除了真实。

    不过也对,连父亲都厌恶你,母亲都因你而死,那你还有什么理由奢望更多的亲情呢?你终究这是个紫色瞳孔的恶魔,注定给整个族群带来灾难,你不是早就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了吗。

    所以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明明这是我早就明白的事实啊,这不是我早就接受的现实吗。

    “所以,是从最初的开始,你就这么打算着了吗?”我艰难地问道。

    “当然,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我可不希望你就这么便宜地死去。”零一点也不吝啬于回答我的问题。

    “那好姐妹到永远呢?”

    是我的错觉吗?零似乎迟疑了一分。

    “你说呢。”她忽然就笑了。

    我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通畅把这股气体气呼出。水在试着滋润我的身体,但是没用,它没办法再帮我一次了,我内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死去了,彻底的死了。我很想问零几个问题,我想知道明明那么多次,我渴望活下去,还有那么多未尽的路途等着我探索,那么多应当体验的事未曾体验。为什么我选择了留下来,看着你登上属于你的王位。明明我是不想死的啊。

    可我终究说不出口,只能低下了头,有一股奇怪的热流涌了上来,这股热流莫名的熟悉,像是把我拽入绝望前的预兆,我闭上了眼睛。零见我不再回应,垂下眼帘冷哼了一声。土元素在她手上构造出了锋利的刀刃,她把它对准了我的胸口。而我没有去反抗。

    噗呲,刀刃没入了我的身体,温热的黑血从中流了出来。热烈的欢呼声忽然爆发出来,是那些家伙,他们在庆祝我的死亡。

    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事实并不如他们所愿。

    我的手抓住了那把锐利的刀刃,让它没法再更深入一些,而无法刺穿我的心脏,夺走我的生命。

    “那么我不再欠你什么了,是吧,姐姐?”我问道,声音出乎意料的决绝。零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我。

    雨凝固了,就和那次一样,连带着所有的台上台下家伙一起。零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迅速后退了几步,我看着她,透过无数悬浮闪烁的冰晶,我看到她的神色中带了一丝慌乱。

    我拔出插在我心口的那把刀刃,凝结的冰晶迅速覆盖了我的伤口。我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这个伤口也是一样。但有些东西不一样,它们会纠缠你一辈子。

    一直以来,我所逃避的命运,我逃避的一切,都会让我无比软弱。所以当我决意重新背负他们时,力量就会回应,很多次我尝试着拒绝过这种力量,但最终我只是把它遗忘到了某个角落,一但我真的感到绝望之时,我就会想起它们,它们也就会归来。我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这是自我出生起就对我纠缠不止的力量,我曾经选择了遗忘它让零能够活下去,现在力量回来了,被迫的,也许也是绝望的。奔腾的元素魔法重新开始在我的体内流淌,我抬了抬手,束缚住我的土畏惧地退开,重新谦卑。我用力一挥,空中悬浮的冰晶和风元素一起化为风暴向零奔袭而去,让她大惊失色,急忙闪躲,但是没用。当风暴过去时,她还是满身狼狈,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般底气。

    龙群的声音消失了,他们在害怕我吗,还会扭曲我憎恶我吗?我不在乎了,如今我早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我脚下的土地化作奔涌的尖刺,我的能力让我扭曲了元素的性质,让土元素能如同潮水一般载着我移动到了零的面前。冰晶还在如风暴般刮擦着她的躯体,但她还不打算屈服,她在疯狂地怒吼着,或者说,这是她在因恐惧而暴露出的本能。她引以为傲的元素此刻对她的呼唤没有一点回应,但她还是冲破了风暴一拳冲我砸了过来。

    无数的尖刺从地面中凸起,瞬间刺穿了她的身体,把她卡死在了土刺中间。她痛苦地扭曲了起来,我招了招手,让土刺把她拖到了我面前。

    “你有想过这种情况吗,姐姐,”我轻声问道,“你有想过恶魔是没那么容易杀死的吗?还是说你完美无缺的计划中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零还是厌恶地看着我,我却还以为我不会再受伤了。

    “还是谢谢你,零,不管那段时间的你是否真实,是那时的你让我有勇气活下去,”我说,“真可笑,不是吗,很抱歉我夺走了你的,一切。”

    我张开手,一把冰做的的利刃凝结而出。我没有留情,一刀刺穿了零的心脏。她似乎难以置信,但最终,她笑了。

    “既然如此,就别再为我而活了,”她的声音虚弱,但很清晰,“拿走我的一切,为你自己而活,好吗?”

    我知道她还在骗我,但当我抓住冰刃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一下,像是欺骗自己似的,说道:“我答应你,姐姐。”

    冰刀被我一把拔了出去,黑色的血喷到了我的头上,流进我的眼睛,又从眼角缓缓留下。

    现在是零死了,我亲手杀了她。所有的龙都没有想到,那些长老会的家伙坐不住了,他们在对我疯狂地指指点点,除了我的父亲。他和台下的那群家伙一样一言不发,也许他是被吓傻了,也许他也猜到了我接下来的行动。

    我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天上的阴云因为我刚刚的所作所为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终于从中漏了出来,洒在了大地上,照进了血淋淋的现实。所以的一切都结束了,恶魔活了下来,那个太阳被我亲手杀死了。从此我确实就是孤身一龙了。

    真可笑啊。到现在我还是希望她在骗我。

    地上的水坑迎着阳光反射出了我的身影,我看到那个紫眼的恶魔眼睛流出黑血,迎着满目的阳光与破碎的冰晶在悲怆。

    所以说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我叹了口气,抱住了零逐渐冰凉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