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以为世界已经向你展示过它的全貌时，总会有更多的意外冲击你的认知。我以为我应该了解了这座森林的所有，至少也该是绝大部分，但当我看到这个奇怪的生物时，我才知道其实我其实还有很多都不甚了解。

    这个奇怪的家伙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它没有长毛，唯一的毛发只长在它的头上，它的身上裹着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外露的皮肤看起来很光滑，似乎没什么防护能力。而且和我们一样，它是用自己的双腿行走的，不过它没有翅膀，手里还抓着一个弯曲的长条状的东西。很显然，看到我的到来，它和森林里的其他所有生命一样害怕。而它似乎是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我路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它。

    看起来摔伤让它分外难受，我下意识地靠近它想帮它一把，但它却因为害怕努力挣扎着向后退去。我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里还只是森林的中部，传说中的那片海岸离这里还有一段路。

    而就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身后却传来了一句发音有些古怪但比较清晰的龙族话语。

    “你是，中心地的龙族吗？”

    我转过头，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生物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努力模仿我们的说话方式，我看了看四周，周围并没有其他可能说出这句话的家伙，便有些疑惑地看向它。

    “你，知道我们的语言？”

    “对，这里是龙岛啊，龙族的语言是我们从小就该学习的，”它说道，同时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它就算站着也只有我半个腿那么高，“请问你是中心地的龙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这么漂亮的龙，只听过你们的传说。”

    “或许吧，小家伙。”我想了一下，然后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或许你不应该见到我们，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的，其他龙也是。”

    小家伙被我的一番话弄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它看上去还是很兴奋，它这样的样子是算小孩吗，还是什么其他的？算了，没什么关系。

    考虑到长老会的那些家伙可能会做的事，和这个小家伙继续交谈并不算是一个好主意，于是我站起身，转头准备向森林的更边缘走去。

    “你要去哪里？”小家伙追了上来，“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把它赶走。有我在的话长老会的那些家伙估计也不敢怎么发作，而且在走路时有个小家伙聊会天可能也不错吧。

    “我想去这座森林的边界，”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说你的名字吗？我不知道哦。”它歪着头说道。看来它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哪你自己的名字呢？”我看着它的眼睛，那是两个棕色的小球，看上去有几分光亮。

    “我叫希瑞奥，住在森林边上。”它的嘴角上扬，看上去很高兴，这应该是它们的笑容吧，感觉是有些奇怪。

    “是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也尝试着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好像有很久没笑过了，脸部的肌肉分外僵硬，希望没有吓到这个小家伙。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个笑容没有把它吓走，不过看的出来，它还是被吓了一跳。

    “抱歉，我可能不太会笑了。”我说道。

    “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它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它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有些结巴地说：“嗯…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

    “对，妈妈说相互知道名字是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

    “哦，是吗。”我说，然后向着森林外侧的方向走去。对我来说，朋友是个相当陌生的概念，在我的过去，都没有龙真的愿意接近我，现在更不会。这个小家伙的提议，在我看来未免是有些可笑了。我不是一个会对朋友很好的家伙。

    但我还是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它。

    “我叫，绝，”我说，“拉库尔龙族的现任龙王。”

    这个头衔似乎比我刚刚那个笑容还要吓人，希瑞奥被吓得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我看了它一眼，决定不再打扰它，于是便继续向森林的更深处走了过去。

    了解到你是个什么东西后，任何想接近家伙都会知难而退，不是吗，绝？

    正因我知道，所以我才从来都没有奢望过。

    我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不想再在这样的事上再浪费时间，尽管我现在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空闲时间。但我低估了那个小家伙的决心，只听到我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一句高呼。

    “喂，绝，能等一下吗？”希瑞奥大声喊道。

    我没有回答它，但我确实不自觉地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可能有些提议虽说可笑，却有并非毫无价值。

    这也可能是一件好事吧。就这样，我走在海蕴之森微漏阳关的小道上，感受着充满水汽的空气对我鼻腔的冲击，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我第一次见到这座森林的时光，而那些消失的声音则被希瑞奥独自给补全了。

    “你们喜欢吃什么，鱼吗？”它问道，我没有回答它，但它任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最喜欢吃鱼了，每次爸爸从海上航行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各种各样的鱼，还有螃蟹，八爪鱼。我不是很喜欢吃八爪鱼，那种口感总是怪怪的一种东西……”

    它一直在说着一些我不太懂的东西，来自于这个名为“人类”的奇怪种族的生活的东西，听希瑞奥说，它们似乎从来不为自己的弱小感到不满，那些可以用元素魔法简单完成的事，它们要费那么多精力，却还将其视为乐趣？

    真有趣啊，这种小东西，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它们，好像是因为它们是这座岛的最边缘的居民，是一种对元素魔法完全不理解的生物。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也许和它们说的什么“船”，还有什么它们身上披的东西有关？

    我确实有些好奇，不过我还是没怎么塔它的话。我还在犹豫有些事是不是应该…

    “绝，你说你是拉库尔龙的龙王吗，是你把那天的大雨弄没的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感到一阵失落。看来，它听说过我的故事。

    “对。那让你很难过吗？”我有些干涩地说道。

    “没有，那天我还在想着去哪里避一下雨，雨就突然没了，你可真厉害！”

    我有些怔住了，我没想过还有家伙会这么评价我那时的行为。

    “是吗，我觉得还好吧。”我说，感觉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你让我少淋了雨，让我不会因此生病，妈妈也不会因此骂我一顿，我觉得我得好好谢谢你呢，绝。”

    我不是很清楚它所谓的生病是什么意思，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它的语气。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谁用过这样平等的语气和我说过话，就好像我真的是它的朋友一样，我不好说我是不是喜欢这种感觉，但，确实还不错。

    “不用了，小家伙，”我对它说道，“我又没有自发地帮你，只是我做的事恰好帮到了你而已。”

    “那我也要谢谢你，因为那件事确实是你做的。”希瑞奥把它的手插在腰上，认真地说道。看着它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否认，于是干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它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密林的外侧走去了。

    出林子的路比我想象的要长一些，但可能是因为希瑞奥一直在我耳边吵闹，这段路感觉也并没有让我走多久。透过逐渐稀疏的树木，我看到夕阳的光从它们的缝隙中漏了进来。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前穿过了森林最后的边界，希瑞奥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然后，我理解了我的祖先们为什么会把这里比作是光辉的起点了。

    耀金的土地被蔚蓝的海水冲刷出一层层涟漪，远方的水与天的交际处几乎是难舍难分般的湛蓝，两轮红日在边界相交，宛若逐渐消失的火球。我猜他们是在黎明时分爬到这里的吧，看着那些火球升起，如同看到了飘渺的希望一样。

    可他们是真的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了呀。

    “嘿，绝，快看！”

    远远的，我听到希瑞奥在叫我的名字，我会过头看向它，看到它拿着一个小而奇怪的东西向我跑了过来。

    “你看，这个，大海螺，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它把它找到的那个东西递给了我。我有些疑惑的接过了这个被它称为海螺的东西，这个东西看上去都没有希瑞奥的前爪大，上面有一些弯曲的纹路，空心的材质，摸起来有点像我自己的鳞片一样。

    “很有趣，”我把它还给了希瑞奥，“它能做什么？”

    “不能做什么，但很好看。”它说着把这个“海螺”放进了它身上的那层东西的里面，“对了，你可以来我们家做客吗？”

    我感到有些意外，这个小家伙是在邀请我去看看它们的部落吗？还真是，大胆的抉择。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我说。希瑞奥兴奋地跳了起来。

    “太好了，我要让那些家伙看看，到底谁才更了不起，哈哈！”

    我默默地看着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去往这群人类的部族的路并不算长，沿着水岸只走了一小会儿，在天还未黑透之时，我就看到了数个木头一样的黑乎乎的方块出现在了森林的边缘，水边还有几个挖空的木头一样的东西，我猜那些事希瑞奥提到过的名为“船”的东西。而那些人类，看到我出现在希瑞奥身边时显得分外疑惑。它们从来没见过我的族民，当然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但有几个人类注意到了别的东西，比如说，我的眼睛。它们急匆匆地跑过来，双腿弯曲，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地上，好像是在示弱。希瑞奥疑惑地看着它们，似乎不明白它们这么做的意义。它向它们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想必是它们原本的语言，那些人类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我。

    “尊敬的龙王，感谢你保护了我的女儿。”有一个人类站了起来，向我说道。它比希瑞奥高不少，但还是不及我的大腿，看上去算是它们中较为健壮的一个，“请问您到此处有何贵干。”

    我想了想，说：“无事，只是希瑞奥说我可以来这里看看，仅此而已。”

    “您真是她的朋友？”它问道，让我有些惊讶。但我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对，没错。”我说。这个人类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同胞，同胞却只是摆了摆手，然后他们又相互交谈了些什么，一齐露出应该是惊异的神色。希瑞奥的家长这时又走到我身边，问道：“那您是否愿意留下来看看我们的晚会呢？”

    我不是很清楚它口中的晚会会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我猜和驱暗日是一个道理。属于人类的驱暗会。

    “乐意之至。”我说，希瑞奥的父亲朝那群人类说了些什么，然后它们忽然沸腾了起来。

    “走，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村子！”

    希瑞奥从我身后走过来，领着我就要往村子里走。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拒绝它的提议。

    我们第一个走到的是它自己的家，一个木头制成的方块，方块的前面有一个看上去很老的人类，它脸上的皮肤满是褶皱，一点也不似希瑞奥的光滑。

    “这是我奶奶，绝，”它介绍说，“奶奶，这是我新交的龙族朋友，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奶奶说，“你好啊，大白龙。”

    “你好。”

    然后是它的朋友们，看得出来，它在和那些小家伙们炫耀。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它把我带着参观了一下它们的游戏，虽说我并不感兴趣，但还是稍微待了一会儿。

    “最后，我们该去看看那个家伙了，”希瑞奥说，“我们村的另一个龙族朋友，想不想见见他？”

    另一个，龙族朋友？

    它没有解释这个说法，只是带着我走到了一个靠近树林的地方，那里有一大块池塘。它朝着池水大声喊道：“来客人了，哈泊！”

    我突然有某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下意识退开了几步。下一秒，巨大的水花冲上了天空，又狠狠地落了下来，一个巨大的蓝绿色龙头从中浮现，像是某个巨大的蠢蛋一样发出了某种欢快的吼声。

    “哈，小希瑞奥，我还以为你是来请我参加晚会的呢，结果你说客人来了，客人在哪儿呢？”

    “在这儿呢！”

    这个傻大个儿终于看到了我，然后不出我所料的，他愣住了。我看着这个熟悉的家伙，某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扑面而来，差点就吞没了我。

    “是你啊。”他说道，我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对，是我。”我说，“放心吧，我没有要揍你的想法。”

    “你们俩认识？”希瑞奥疑惑地问道。这个时候那个名为哈泊的海洋龙忽然大笑了起来。

    “我们当然认识，小希瑞奥，”他说，“不过呢，我们现在都很像尝尝你父亲的烤鱼，为什么不给这位朋友去拿上一点呢？”

    “哦，好，我马上去！”小希瑞奥屁颠屁颠地跑走了，我回过头，看向这条海洋龙，如今他似乎比当初胖了不少，看起来他日子过得不错。

    “看起来，你现在挺擅长应付人类和希瑞奥的，”我半是调侃地说道，“为什么你会想着和人类住在一起？”

    “不知道，也许是好玩？”他露出一个苦笑，“和人类在一起感觉时间会慢下来，我觉得很有意思。”

    “是吗，”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为什么要支开希瑞奥？”

    哈泊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你不知道那天在你走后你们的那个长老会对我做了什么吗？”

    “把你害到了这里？”我看着他说道，“看上去不算太糟糕啊。”

    “重点不是这个，”他似乎有些着急，“重点是如果长老会知道了人类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的话，他们会对这里的人类做什么？你不可能总有时间保护他们吧？”

    我愣住了。这一点我确实没有想到。

    “我不希望这里也被你给毁掉，哪怕你现在杀了我也不行，”他说，“我上一个家就被你给毁了，这一次要我堵上命也无所谓。”

    我沉默了，片刻。

    “人类这么有趣吗？”我问道。

    “你今天也看到了。”他说。

    这是，希瑞奥拿着它们说的烤鱼回来了，哈泊连忙冲它露出了一个微笑，同时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回避了他的眼睛，伸手接过那个串在细细的棍子上的鱼，努力向希瑞奥露出一个最和蔼的微笑。

    “谢谢你，希瑞奥。”我说，“希望哈泊能对你更好一些。你说是不是，哈泊？”

    哈泊悟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忙说：“对，当然了。”

    “那就好。”我说。希瑞奥有些糊涂，我摸摸它的脑袋，说“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我冲它笑了笑，说：“当然了，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这是个谎言。我和哈泊都知道，但希瑞奥会相信，就和我相信过去的谎言一样。

    但我还是起身飞离了这座小村落，也不知道议会会不会注意到这里，我希望不会，可每次我的希望都会落空。为什么所有的美好都将消散呢。

    我意识到手上还抓着那所谓的烤鱼，于是我一口把它们吞了下去。确实，它们很美味，但现在没有了。

    那么何处是归途呢，绝？

    唯有流放，才能不为祸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