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等你回学校，咱们外面边喝边聊。”

    苏岩记得徐荀的父母，大一开学的时候见过一次。两个人看起来很憨厚老实，但是衣服却价格不菲。

    大一的整个学年，徐荀的父母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到学校看望他，每次来都带了很多礼物，拉着徐荀嘘寒问暖，当时整个男生宿舍几乎都知道徐荀家里非常有钱，父母非常宠爱他。

    后来苏岩他们慢慢熟悉，老韩还取笑徐荀，别是个宝宝男。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想不起来徐荀父母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过问徐荀的生活，只记得徐荀母亲非常喜欢打麻将，喜欢到走火入魔不回家那种，时常听到徐荀和徐母电话里传来的麻将碰撞声。

    至于徐荀父亲，苏岩几乎很少听到徐荀提起，只记得那张憨厚老实的脸。徐荀很坦诚，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爸妈是暴发户，以前是农民，你们要是瞧不起我，咱们以后就不要交往，瞧得起我们就是兄弟，我徐荀对兄弟说一不二。”

    当时宿舍里的人都很震惊，那时候大部分人们都瞧不起农民，尤其是看起来木讷的农民突然有一天变成富翁，人们又瞧不起又嫉妒，学校里也有很多暴发户二代，不过大多很低调。

    苏岩当时在迎新晚会上就看到过一个穿着考究的男生对着另一个男生点头哈腰，很多人围在一起，笑声很刺耳。

    直到老韩回到宿舍，苏岩才知道晚会上那一幕的真相。

    穿着考究的男孩家里是暴发户，男孩成绩不好，也没有那些上层礼仪，而负责那次迎新晚会的学生几乎都是上流家庭的子弟，本来就看不起男孩，还被男孩的饮料洒满全身。被饮料洒满全身的男生也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霸道，仗着家里和学校有关系，几乎在学校横着走，骂人都算是小事。

    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有的是为了看笑话，有的是不敢帮人出头凑在一块发善心，也算是看笑话，结果没等男孩破口大骂，那个衣着考究的男生就突然不停的道歉，听说那一晚上，都没抬起过头。

    苏岩并不歧视暴发户，谁富谁穷是自己的本事，只不过苏岩觉得，也许那个低头的男孩应该正视自己，勇敢一点，而不是打心底里也看不起暴发户，自卑怯懦。

    徐荀却彻底刷新了苏岩对此的认知，徐荀乐观，阳光，勇敢，真诚，虽然有时候吊儿郎当，还龟毛的很，但是丝毫没有自卑的表现。

    等到苏岩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电脑开了一整夜，房间里隐约有点闷热。

    窗外好像有些动静，苏岩向楼下看，发现叔叔和苏成他们才回家，后面还跟着几辆车，苏岩认识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是昨晚的中年人。

    苏岩不想参与这些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冲下楼，没想到在楼梯口遇见了婶婶，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苏岩只顿了顿，就直接离开。

    徐荀心里不高兴，喊了老韩和苏岩出去喝酒，没想到老韩被导员盯得紧，催着写论文，根本出不去，只剩下苏岩和徐荀两个人，干脆买了啤酒去了江边。

    “阿岩，你能想象，我爸妈因为种菜吵架闹离婚吗？”

    “真TM离谱！”

    “你不是说你妈在游戏里种菜吗？又不涉及土地，肥料，不需要天天照顾，怎么会…”

    徐荀仰头喝完罐子里最后一口酒，“阿岩，你说人有钱以后，真的会变吗？”

    嫌少见到徐荀这副模样，苏岩看着就着晚风喝酒的徐荀徐徐开口：“老徐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听我妈说，前段时间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女孩找到了她，说是老徐的孩子，话里话外说我妈土，说我妈老，我妈那乡野脾气哪受得了。”

    “直接动手了，没想到那女人心机多，居然找人拍下来发给了老徐。”

    “老徐以前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男人，哪舍得说我妈一句不是？”

    “结果那天居然打了我妈。”

    啤酒罐掉落在地上，被晚风吹着滚向四处。

    “我妈那个人，你和她有什么问题直说她都可以接受，结果老徐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那两个文词，说我妈上不了台面，泼妇，无理取闹。”

    “我妈本来就对老徐心里有怨气，结果你也知道，他们闹离婚，老徐虽然说混的人模狗样的，但是还是舍不得我妈。”

    “拉拉扯扯，就没离婚。结果前几天，老徐突然回了一次家，我妈当时刚好在种菜，也不知道在哪里喝酒受了气，老徐直接摔了我妈的电脑，我妈这么大年纪，辛辛苦苦学会的技能和种菜进度，全没了。”

    “不止是电脑，我回家以后发现整个家里除了拿不动的东西，几乎都毁了。”啤酒很快被喝完，徐荀背靠在桥栏上，眼睛盯着空啤酒罐，试图从里面再发现一滴酒。

    “老徐以前不是这样的，突然有一天和我说他要去做生意，让我有脸面，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的出生。但是老徐一把年纪，突然想干点事，我就没有阻止。”

    “谁知道老徐刚好赶上好事，房地产那会特别热，老徐吃了一次红利，赚了钱。第一年还好，他确实很忙，请了专人去学习相关的知识，也就没有回家过年。”

    “慢慢的，第二年，第三年，各种理由没有回家。我有一次还在新闻上看到过他，那一身西装怎么看怎么别扭。”

    苏岩看着徐荀晃晃悠悠的找酒，脚下到处都是空啤酒罐，只好把自己的半罐递给徐荀。

    “我其实从来没相信过那个女孩是我妹妹，但是事实总是这么戏剧化。老徐确实出轨了，女孩确实是我妹妹，那个女人结过婚，丈夫死了，遗产都在她名下，都帮衬老徐了。”

    “老徐没回家的那几年，都是在陪他们娘俩过年，他还给女孩办了生日宴会，宴会上特别忙。就挂了我电话。”

    “你知道的，就是我拿奖那次。”

    晚风很轻柔，却吹不散人的忧愁。剧情很老套，就是农村小伙一夜之间变成富翁，害怕自己守不住财产，害怕自己被别人取笑，急切的想要通过生意上的成功咸鱼翻身，在成功中逐渐迷失自己，抛弃初衷。

    “以前老徐和我妈感情非常好，结果那天他骂我妈什么？”

    “黄脸婆，文盲，除了拖累他没有任何帮助。”

    “你除了整天摆弄这点东西还会什么？我胃难受都没有一杯热水吗？”

    徐荀清晰的记得那天的画面，推开门，是满地的碎片，一向闹腾的母亲难得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醉醺醺的老徐不停的骂骂咧咧。

    “妈。”

    母亲转头看了眼自己，颤颤巍巍的说了第一句话。

    “妈妈是农村妇人，什么都不懂，但是妈妈没有给他掀过一次老底，那个女孩我也让你叫她妹妹。”

    一瞬间，徐荀心如刀割，他把母亲抱在怀里，看到了明明前几天才染黑的头发中的白发。

    心中的火瞬间冒了三丈，他冲着发疯的老徐大喊：“你够了没，你想要温暖去找那个女人啊，她怎么不给你端茶倒水呢？你凭什么说我妈？”

    “我妈是不如那个女人有钱，不会说好听的会让你开心。但是你最开始的生意，哪一次不是我妈从麻将桌上知道的？你每次做生意周转不开，哪一次的钱不是我妈四处借的？就连你出轨，有那么大个孩子，说出去就可以身败名裂的事情，我妈说什么了吗？”

    徐荀将母亲放在沙发上，没几步走到老徐面前，双手拽着老徐领口，看着男人羞愧的泛红的脸，低沉的开口：“你滚吧，别回来了，回你家去吧。”

    苏岩扶着徐荀往回走，后者还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苏岩突然感到一阵悲哀，怪不得像幸存者这样的公司越来越多，现代人需要的不只是身体的药品，更是心理上的慰藉。

    江边有一排很大的广告牌，来的时候苏岩并没有注意，这时候看到地面上映射的彩光才抬头看了看。

    “理想国--世界上第一个医疗程序…”

    是老韩之前提过的幸存者公司研发的新程序，没想到这么快就上线了。

    一路上，苏岩每路过一些人群，都能听到理想国和幸存者三个字，那些低着头的人都兴奋的谈论着，“我妈说她老梦到我死去的老爹，一直睡不好，这个应该能治吧。”

    “当然了，幸存者公司真是厉害，有这种公司是我们的福音啊。”

    “我前几天被分手了，我感觉好难受，我要第一批去试！”

    “难受是正常的吧？”

    “能治的话谁想难受呢？”

    “可是这程序刚上线…”

    “没事的，这种科技产品很安全。”

    直到穿过宿舍走廊，苏岩耳边的声音才消失。老韩早就在门口等着，看到苏岩立刻帮忙把徐荀扶到床上。

    夜色很深，苏岩躺在床上，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