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呼和阿婆决定给宝音讲述十五年前的恩怨起，帐内便再没有人发出声音。

    查娜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就连海日娜也立在一旁，垂眸安静地听。

    “五大部族原本是各司其职，共同统领着青原，各部族的居住地也相距甚远。”

    阿黑均匀的呼吸伴着帐内烛火的噼啪声，呼和阿婆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宝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太阳每日从东边升起，作为肩负与青原天沟通责任的雄鹰布日族，部落便定居于青原的最东边。其他各族自然也是依照职责，分居于青原各处。”

    话说到这里呼和阿婆突然话音一转，开始提问：“宝音，阿婆问你，你可还记得五大部族的职责？”

    面对“随堂抽查”，优等生宝音丝毫不慌。

    她回忆了一下，便自信开口道：“当然记得！雄鹰布日掌管天空，苍狼乔那掌管山川，灰熊巴巴盖掌管森林，白鹿伯忽负责土地，而白马纳兰则驯化生灵。”

    “嗯。”呼和阿婆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

    “所以苍狼乔那族生活在青原群山之中，灰熊巴巴盖族聚居森林，白鹿伯忽族居住在青原最中央，而白马纳兰族四处逐水而居，没有定所。”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的事情，却在十五年前的一天里，突然有了变化。”

    宝音从阿婆的声音中分辨不出情绪，只能眨眨眼睛继续往下听。

    “十五年前的一个春天，一直生活在青原群山中的乔那一族突然全族从山中迁出，祈求山脚下灰熊林中巴巴盖族能够收留他们。”

    宝音皱眉，青原人领地意识极强，如若将庞大的乔那族收留，那巴巴盖一族必将划分出不小的领地，这对巴巴盖族来说无疑代表着巨大的损失。再加上生活在森林中，那么吃喝也一定来自森林，这么突然的增加一个部族的人口，森林当中的食物也定然不足。按常理来讲，只要这位部族首领不是太蠢，都不会同意这一请求的。

    果然，便听呼和阿婆说。

    “巴巴盖的王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同意这样离谱的事情。”

    “或许是畏惧巴巴盖族人堪比树干的手臂和坚硬的武器，乔那王没有强求，带着族人离开了。”

    “纳兰族人踪迹难寻，而偏偏那年的春天异常的冷，雄鹰布日大汗远在青原最东方，乔那族根本坚持不到去找汗王求助。”

    “于是，他们便来到了整个青原唯一拥有耕田的地方——白鹿伯忽的领地。”

    宝音眉头一皱，“那，伯忽王收留了他们？”

    有耕田在青原上就意味着有存粮，那么或许，伯忽族确实拥有收留他们的实力？

    呼和阿婆轻笑一声，“海日娜，你可还记得我伯忽族训。”

    海日娜声音艰涩，“和平，睿智，生生不息。”

    “没错！”呼和阿婆叹气。“伯忽族的善良救了乔那族。反正青原广阔，伯忽王便命令伯忽全族协助乔那族在部落旁边落脚。伯忽王又派人去灰熊林，向巴巴盖族人寻求建屋的工人。”

    “或许是对于没有收留乔那族有些愧疚，巴巴盖的人手脚很快，不过几日的功夫，不算精美但可供乔那全族居住的帐屋便搭建好了。伯忽族帮他们加固了房屋，甚至还向他们赠送了粮食和牛羊，于是乔那人便就这样顺利的留了下来。”

    宝音忍不住叹气，不知道该说伯忽王太单纯还是什么。

    巴巴盖族的做法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明显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想想看，能常年在群山中生活的族群，必然以狩猎为生，那就意味着，他们如同青原山上的野兽一样，拥有着强大的武力。

    会举族从山中离开，宝音猜测或许是因为雪崩之类的几天自然灾害被迫导致，但其中，未必就没有对于自身生活环境的不满。

    巴巴盖族人既然派来的是最好的工匠，那为何只能建造出临时居住的帐屋呢？是因为建不出更好的吗？

    当然不是。

    宝音认为，这便是让乔那族只可暂居，不可久住。哪怕后续不能回到山上，待休养生息过后，无论是去到布日族寻求大汗的帮助，抑或者是搬到别的地方另寻住所，便都与他们无关了。

    如果伯忽王真的聪明，就应该顺着巴巴盖族人留下的口子，让他们在不靠近伯忽部族的地方落脚。

    可惜伯忽王没有。

    甚至还赠送了粮食和牛羊。有了这些东西，乔那族为什么还要离开呢？若她是乔那王，她都不会离开的。

    果不其然——

    “从那以后乔那族便紧挨着伯忽族，在青原上定居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五年。”

    后面的故事变如同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走向大致相同了。

    伯忽族人和平，依靠耕种和繁养家畜为生；乔那族人勇武，凭借打猎的技能生活的也都不错。两部族比邻而居，亲密相交，伯忽王的小王子海日图与乔那王子苏都成为手足一般的兄弟，到后来王女海日娜甚至还有苏都定下了婚约。

    本来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第五年，又是一个寒冷漫长的冬天。

    没有粮食的乔那王借着酒宴，跟他的好兄弟伯忽王开口借粮。

    可青原上耕田产量本就不丰，除了每年进献给汗王的六车粮食，剩下的供以伯忽自己族人生活只能算是勉强富裕，更别说那时气候异常，他们总要为后续的日子考虑几分。

    借粮不顺，或许是酒后二人又发生了争吵。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乔那王突然就拔刀砍下了伯忽王的脑袋，伯忽族的侍卫也迅速接管了乔那族的王帐。

    伯忽王身死，就在宴席上的大妃也当场被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不是早有预谋，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于是一片混乱之中，凡是敢有反抗者全部掉了脑袋。

    呼和阿婆的声音悲伤且愤怒：“那日王帐中的鲜血里还有我的黑鹰。”

    “我身为伯忽族大巫，怎能看着族人受难，他们忌惮我大巫的身份不敢动手，却在混乱中，射杀了我放出去报信的黑鹰。”

    两行热泪从呼和阿婆的脸颊上流下，滴落在宝音的额头上。

    “但还好，小王子机敏，趁乱逃走了。”

    而后伯忽族大巫呼和为保护族人，主动带领伯忽人退居部落边缘，因着婚约的缘故，海日娜也得以保命，但却终日囚居在王帐附近。

    海日娜哽咽着终于开口接替阿婆的话。

    “后来，他们谎称野兽袭击，我父王母妃和王兄死于兽口，说呼和大巫重病，请汗王重新派下大巫，并请求汗王同意乔那王暂时接管伯忽。”

    “汗王同意了？”宝音皱眉，如此粗劣的谎言，怎么会呢？

    “当然。”海日娜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平静下来。

    “乔那王献上两车牛羊，两车酒水，两车粮食。一并跟着车队上路的还有父王其他几位王妃。”

    “于是汗王同意了，派下新的大巫。大巫刚一到达，便传达汗王旨意。”

    “第一，同意乔那王暂管两族，但不允许伤害伯忽族人；”

    “第二，为嘉奖乔那族的英勇，汗王决定将公主桃格斯赐婚给乔那王子苏都。”

    后面的事也不必她多说，宝音全明白了。

    有了汗王的旨意，乔那王自是更加名正言顺。

    呼和失去了象征身份的黑鹰，部落中又来了新的大巫，为防止她捣乱，她便只能作为一个普通的阿婆，和族人一起屈居在部落的一角。

    而失去所有倚仗的小王女海日娜，自然也就比不上汗王赐婚的公主。

    于是海日娜和苏都的婚约名存实亡，倒是公主桃格斯，到了年纪后便嫁到了乔那族。

    只是不知后面又怎么阴差阳错有了宝音，但对于伯忽全族来说，这漫长又艰难的十五年，在今天才终于迎来了转机。

    “小王女，”呼和阿婆第一次这样叫她。

    “不论此前我们过得多么艰难，如今，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或许有一天，在您的带领下，我们早晚能够离开这里，重新建立新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