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随侍和奴仆
“师父!先别杀他们!”
宝音托着那日松的手臂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是宝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那种平静又凌冽的杀意,宝音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放松一下,下一刻地上便会滚落两颗人头。
“小王女,这种人,不值得你心软。你让开,别弄脏了衣服。”
那日松淡淡扫了一眼宝音,只以为又是她那种莫名其妙的怜悯和心软作祟。
说话间手腕微微用力,宝音便胳膊发抖,佩刀慢慢向下,阿都沁的脖子上顿时涌出一丝鲜血。
宝音心中又急又恼,情急之下抬起双手便握住刀刃,同时对着那日松怒喝。
“这两个人我有用!我叫你停下!”
那日松怔住,眼见着鲜血顺着刀刃慢慢下滑,他终于停住动作一刻也不敢动。
宝音慢慢松开双手,那日松飞速收刀,皱眉看着宝音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不等他说话,宝音便冷着脸开口:“师父,你口口声声叫我小王女,但我的命令,你哪次遵从!”
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掌心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快便汇聚成一小滩。
“哪怕你不理解,但我总有我的理由。”
那日松收回视线,一声清脆的响声,佩刀已经入鞘。
“我就在一旁,小王女请。”
说罢便后退几步,让出空间给宝音。
这便是妥协了。
宝音心下一松,那两个奴隶更是死里逃生,名叫阿都沁的奴隶抬手捂住流血的脖子,大口大口拼命地呼吸。
“多谢小王女!多谢小王女!”
守夜奴砰砰砰给宝音磕头,几下间额头顿时红肿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认得我?”宝音不确定这个守夜奴跟之前给自己磕头的是不是一个人。
但她平时与奴隶的接触并不多今日她的穿着打扮都很寻常,没有突出的身份特征,这守夜奴一眼便能够认出她,总归是有缘由的。
守夜奴将头贴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老老实实便将身份交代了个干净。
“贱奴叫玛拉沁夫,是牲畜区的下等奴,平时负责照顾牲畜和守夜。小王女心善,建了这个木屋,好叫我冬天不至于冻死,夏天能有片阴凉。小王女对贱奴有大恩,贱奴就算是死也不敢忘记。”
玛拉沁夫,意为牧夫。许多奴隶起名都会以自己的工作为孩子命名。
“这里的守夜人就只有你自己吗?”
玛拉沁夫点点头,额头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宝音皱眉,这人的身份,来历并没有完全说清楚,但看起来也不是故意隐瞒,纯属本性木讷,不善言辞。
倒是一旁捂着脖子喘气的阿都沁突然开口。
“小,小王女,这里的守夜人原本不是他,原本的守夜人冬天冻死了,玛拉沁夫照顾了他几天,等他死后就接替了守夜人的工作,原本守夜人是苦活,没人抢的。”
见宝音没有打断他,阿都沁心中大定,口齿便更加清晰了。
“他们一家一共三个人,是三年前被从部族大聚上买回来的,平日里他和他女人带着女儿放牧,晚上他自己守夜,女人和孩子在帐区。”
听到阿都沁提起妻女,玛拉沁夫身子一僵,但碍于宝音在场,他不敢与阿都沁发生争吵,只是放在地上的手死死攥了起来。
虽然他说的都是自己想要听得,但是这种出卖他人的模样实在是叫宝音没有好感。
“我问你了吗?”
阿都沁并不惊慌,“用不着您再辛苦开口,能为您解答是阿都沁的荣幸。”
这人倒是比玛拉沁夫机灵的多。
宝音细细打量着阿都沁,本来只打算考察一下玛拉沁夫给自己找个忠诚能用的人,没想到这个阿都沁倒是意外之喜。
“那你说说,我还想知道什么。”宝音故意考验他。
阿都沁面色顿时大喜,开始自我介绍,将身份名字负责的工作说了一遍。
“......现在在饲田做活。”
宝音有些意外。
阿都沁,意为牧马的人,跟玛拉沁夫起名是一个套路。本以为他应该是负责放马的奴隶,却没想到他在田里做活?
不过转念一想,名字与自身的能力之间关联性并不绝对,就像很多家长给自己孩子起名帅啊美啊之类的,但孩子的样貌也许并不出众是一个道理。
并不在这一点上纠缠,宝音提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老实的回答我,要是敢骗我,我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小小的女孩口中说出血腥的言辞,阿都沁背上的肌肉却立马紧绷。
几步开外,那日松把玩着手里的佩刀,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脖子上伤口还在刺痛,阿都沁相信,只要小王女一个不满意,那把佩刀就会落在他脖子上,将没完成的事做完。
他连忙将右手放在胸口上,姿态虔诚的垂首道:“不敢有半句谎言。”
“那么你告诉我,你今天晚上原本的目标,是谁?”
回想他拖拽自己时的只言片语以及看到自己脸的慌张,不难推测出他今天原本要绑的是另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年岁应当跟她差不多,且父母与阿都沁有过矛盾。阿都沁绑人便是为了和那女孩的父母谈条件。
阿都沁猜到宝音可能会问他这个,但真等宝音把话问出口,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眼神慌乱了一下。
飞快在心中思索了各种答案,但看着一旁的玛拉沁夫,阿都沁还是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错伤小王女,阿都沁该被砍头。但,但奴......实在是被逼无奈。”
阿都沁伸出双手,手背朝上将血肉模糊的手指关节暴露在宝音面前。
“奴原本是负责照顾马匹的,前些日子因为放马时不小心弄丢了一匹马,追了一夜也没能找回。奴被判了削节刑罚,也因伤被赶去饲田做活,说是让奴修养。但是奴成了这样,在饲田做活,实在是活不了的。”
宝音知道,这个时代的奴隶分成许多等级。从身份上分为随侍和奴隶。跟在主人身边的,比如大妃身边的乌勒姐妹、塔拉图亚摔马时鞭打白马反被贺兰阿敏教训的那个都是随侍。随侍也是奴仆,但在奴隶中的地位最高。
除了随侍之外的奴隶则分成门户奴隶和普通奴隶。
门户奴隶顾名思义便是跟随主人居住在屋内,不过也并非绝对,如今泛指在主人面前挂名,主人管饭食的奴隶。
普通奴隶的数量最多,其中包含了马奴、牛羊奴、田奴等等杂七杂八的奴隶。
而从整体看,奴隶的等级简单可分为上中下三等,随侍是上等,门户奴是中等,而普通奴隶是下等。
不过三类奴隶内部自己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就是了。
比如虽然同为下等奴,但是放牧的奴隶就比田奴的地位高些。因为普通奴隶需要自己寻找食物,而放牧的奴隶能够外出,借着工作的便利可以打猎维持生活,而田奴则只能捡一些零碎的粮食作物。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田奴的工作更加轻松,食物来源也更加的便捷,但要知道,如今的耕作水平低的可怕,田地里粮食的产量也非常低。
原本作为马奴,阿都沁可以骑马打猎,但被贬到田里,还是饲田,这差别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至于他所说的削节刑罚。
宝音看了看他伤口腐坏溃烂的手指关节,以及他撩起来的袖子便明白其中的含义。
削节,即削去关节的意思。
原始的环境中自然伴随着残酷的刑罚,削去人的关节便是其中之一。
牛羊马匹在这个时候远比一个奴隶要重要得多,阿都沁作为马奴,弄丢了马匹,犯的罪极其严重。但好在丢失的数量不多,只有一匹,所以削节时施刑也酌情减轻。他的关节还在,只是手指关节、手肘处的皮肉被用刀削去,虽然没看到他的腿,但想着他拖拽自己时速度并不快,便可以推测他膝盖上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
“你做错了事,受了刑罚,导致生存艰难,但这并不是你绑人孩子的理由。你说是打算用孩子来谈条件,”宝音想到她在小木屋附近埋伏,以及这几年守夜人一直都是玛拉沁夫。
“怎么,莫非你要用玛拉沁夫的女儿要挟他,与你交换工作不成?”
阿都沁一愣,连忙摇头:“不不,没有侍卫准许,奴这种受罚的人是不能私自换岗的。奴是因为——”
“是要用我逼迫我阿妈给他治伤!”
一道清脆的童音从小木屋内传出来,一直不发一言的玛拉沁夫突然面色大变,甚至顾不得宝音和提刀在侧的那日松,便想要起身。
当!
那日松的佩刀都未出鞘,就这么硬生生挡在宝音身侧。
他侧头对着声音来源。
“出来!”
“不!别出来!”但此时玛拉沁夫这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出声即是暴露。
没过一会,一个穿着旧袍衣的小女孩便垂首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她从那日松的身边走过,直直跪在了宝音身边。
“小王女,我叫阿兰,玛拉沁夫是我阿爸,阿都沁要抓的本来是我。”
“小王女,这个阿都沁狡诈无耻,身为罪奴却还伤害了您,不杀他便不能服众,阿兰恳请您杀了他!”
她将一直低垂的头高高抬起,勇敢的与宝音对视。
阿兰的面容毫无遮拦的展现在视线里,宝音眼睛一眯——青原人五官深邃立体,可这个阿兰分明长着一副典型的东方面孔。
“楚人?”那日松声音一沉。
楚人?
宝音从未听说过什么楚人。
还不等她说什么,玛拉沁夫却再次砰砰砰开始磕头。
“不是楚人!不是楚人!这是贱奴的女儿其其格,生在青原长在青原,是青原人,真的不是楚国人!”
但看着这长相,宝音懂了——混血。
这个时代对于混血的态度可不怎么友善,光看部族中父母双方均是同一部族的人被称为“纯血统”就能知道了。
宝音板着脸:“你的女儿其其格?可她说她叫阿兰。”阿兰两字听上去就不是青原的语言,反倒是像前世某地区的放言。
“不不不,贱奴的女儿——”
“回小王女的话,奴叫阿兰,也叫其其格,因为奴的母亲是楚人,所以奴会两种语言,有两个名字。”
阿兰长得温温柔柔,却比她的父亲更为大胆。
宝音面上严肃,心中却是狂喜!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捡到宝了捡到宝了!
双语人才!行事果断!年龄合适!
这这这——天选随侍!
强压下心中的喜悦,宝音将眼下的事情问了个清楚。
原来这个玛拉沁夫的妻子是个楚人医女,家中遭难流落到大楚和青原接壤的地方。而玛拉沁夫也并非一出生就是奴隶,他原本是一个野人部落的普通族人,机缘巧合下救了楚人医女结为夫妻,后来部落战败沦为战俘,一家人都称为了奴隶。几番波折被乔那族在各部族每年的聚会活动上被挑选带了回来,这样才成为了如今的样子。
至于阿都沁,他受了刑罚,身处环境的卫生条件又极差,伤口久久无法愈合,便打算让玛拉沁夫的妻子帮忙医治。
但是罪奴刑罚的伤是不允许医治的,利诱恳求全都无果,他这才想要通过“威逼”的方式,逼玛拉沁夫和他妻子就范。
可惜巧合的是今日阿兰早早就跟着阿爸藏进了小木屋,阿都沁埋伏许久错绑了宝音。错上加错,若非宝音有用人的想法,今日阿都沁的头便真的要落在地上了。
但看着阿兰条理清楚的请求宝音杀阿都沁,宝音觉得她藏身木屋或许并非巧合。
没有理会阿兰杀人的请求,宝音的视线从这三人身上扫过。
“本王女近日要挑选随侍和奴仆,你们三人,可有想法?”用挑选二字,那定然指的是门户奴隶了。
巨大的馅饼掉下来顿时将三人砸懵,那日松也有些意外的看她。但想到方才宝音称得上训斥的那几句话,那日松老老实实扮演保镖的角色,没有多说一句话。
“本王女不看身份,只看你有用还是没用。”为打消他们的顾虑,宝音补充。
阿兰目光灼灼的看着宝音,三人来从年龄和性别上来看只有她能做随侍!可一旁的阿都沁比她的反应更快。
“奴!奴会驯马、会种田、还会弓箭和放牧!小王女,奴愿意为您效忠!”
阿兰心中一紧,他说会放牧,那阿爸该怎么办!
“奴的阿爸也会!可阿都沁他伤害了您!犯了死罪!”她已经暴露了杀意,今日若不能杀他,日后他若因记恨趁机报复,那可就麻烦了。
玛拉沁夫点头有些紧张无措的看看女儿又看看宝音,可惜事情发展并不如他们心愿。
阿都沁膝行上前,急切的看着宝音:“王女您说了,只看有用无用。奴有用!您要奴做什么都行,奴什么都可以学!”
他这幅样子反而叫宝音犹豫了。
不择手段。
这四个字几乎写在了阿都沁脸上,这样的人,她能够驾驭吗?
但她要先立下主人的形象,这犹豫便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回想大妃桃格斯的模样,宝音昂起下巴:“本王女知道了。你们先回去,明日等我的消息。”
想想三人的恩怨,又说:“明日若是你们三个任何一人出事,不,加上那个楚人医女。你们四个任何一个人出事,其他人,都要砍头!”
说罢便不再管这三人,拉着师傅牌保镖心满意足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