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第二天下午才出了房门，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去了阿婆的房间找阿婆取东西。

    阿婆卧房内的装扮非常简陋。其实入住时苏都叫人送来了许多东西，只是阿婆将东西全部堆放在房间角落没有使用，她原本的东西在狼袭中损坏的差不多，只剩下几个大木箱和柜子内的东西完好。如今阿婆房间内除了一些生活用品什么也没有，宽大的卧房被一道屏风一样的巨大兽皮隔成前后两部分，显得十分空荡。

    宝音进屋的时候查娜正坐在地毯上，阿婆叫在外面等一会，她去后面取东西给她。

    宝音没有坐上小榻，轻轻蹲在查娜跟前。

    查娜穿的十分齐整，头发也整齐的编在脑后，看起来被阿婆照顾的很好。她的坐姿有些奇怪，两腿像弓一样在身前曲弯，腰后靠着一团被子，手里拿着一件兽皮小衣服左右的比划。

    “姨姨，我是宝音，你今天还好吗。”宝音对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查娜说。

    查娜没什么反应，宝音又重复了几次之后她才像刚听见一样抬头看她，似乎是辨认着她是谁，约过了两三秒她才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岱钦，你来了，看阿妈给你做的衣服好不好看？”

    查娜举起婴儿穿的小衣服在宝音身上比划。

    “嘿嘿，岱钦都长这么大啦，你在阿妈肚子里的时候才那么一点。”

    她痴痴地笑，又突然挺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仿佛还是怀孕的模样。

    “海日娜，我就要生啦，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叫什么来着？”

    她一把将手里的小衣服扔出去，摸着肚子陷入沉思。

    “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她不停的重复。

    宝音目光复杂，突然开口：“叫岱钦。”

    查娜恍然：“对，叫岱钦！”

    她继而如同野兽一样四肢在地上爬，爬到一边捡起被扔到一旁的小衣服，“岱钦，妈妈给你做了衣服......”

    “宝音你过来，我把东西给你。”呼和阿婆抱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子，有些吃力的走出来。

    宝音连忙上前一起抬，帮着将巨大的长条木匣子放到地毯上。

    “嘿呦。”呼和阿婆席地而坐，宝音也跟着跪坐在地上。

    木匣的盖子是抽拉式的，呼和阿婆将盖子拉开，凹槽里放着两把样式极为相似的长刀，刀柄弯曲带有一些弧度，雕刻着兽头分别朝着左右。

    呼和阿婆将匣子往前推了推，“我亲自上门，请了巴巴盖的大巫出面，找最好的工匠给你和岱钦打的长刀。轻的那把是你的，重的是等着岱钦长大再用，不过如今......全都给你吧。”

    宝音将刀取出。

    两把刀从外形上看除了手柄的兽头不同以外，大小、长度全是一模一样，但拿在手里却明显感觉到重量的不同。

    不同于之前弧度夸张的腰刀，这两把刀更长，也更直。刀身只有很小的弧度，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柄长剑。

    又看了看刀柄：金属打造的刀柄触手就是一片冰凉，两把刀的刀柄都是张大嘴做怒吼状的兽头，兽头嘴里用特殊的精细工艺镶嵌了一颗宝石。轻刀兽头是一只发怒的鹿，嘴里含着一颗青绿色的宝石；重刀兽头是嘶吼的狼，嘴里咬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

    宝音下意识有些不喜狼头刀，尤其是狼口中像在滴血一样的红宝石，让她非常反感。

    呼和阿婆像是知道她的反应，一边将匣子里有凹槽的底板往外拿，一边跟她说：“你们两个，都是乔那族和伯忽族混血的孩子，狼头刀和鹿头刀是苏和——哦也就是巴巴盖的大巫——那个家伙知道你们身世之后的主意。”

    宝音将刀放到一旁帮她，就见隔板拿起后下面还有一层，是一个宽大的刀鞘。

    “也是巧合，两把刀，不管是刀身、刀鞘还是镶嵌的宝石，全都是由同一块材料打成，可以说天生是一体的。刀鞘的材料有所剩余，所以除了各自的刀鞘之外，还有一把特殊的刀鞘。”

    呼和阿婆捧起第三个刀鞘示意宝音看插口处。

    “这个刀鞘有两个口，能将两把刀同时放进去，本身其实没什么用处，不过总归是一体的，我便一同收下了。”

    宝音将狼头刀和鹿头刀一起拔出来，刀身摩擦发出锋利的金属碰撞声，哪怕光听声音也知道是绝佳的好刀。

    宝音将两刀依次插入第三个双刀鞘内，双剑合璧，刀柄平行，狼头和鹿头背靠背一般朝外，若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一把刀柄奇特的刀，而非两把。

    宝音摸了摸鹿头嘴里的宝石，“宝石也是一体的？”

    一个红色，一个绿色，能够长在一起？

    呼和阿婆示意她将双刀鞘翻转看看，宝音一翻，双刀鞘的正中心位置，正镶嵌着一个红绿分明又浑然一体的椭圆形宝石。红绿宝石也已经经过雕琢，能看出工匠手艺极其高超，红色的狼和绿色的鹿紧靠在一起，两样分明却又你中有我。

    “这样的双色宝石十分难得，颜色这样鲜艳纯粹的就更是少见，若不是我这样的老脸还有几分重量，让苏和那老家伙帮着说话，他们还未必舍得呢！”

    呼和阿婆眉目飞扬，依稀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样子，但是目光扫向一旁疯疯癫癫举着衣服乱爬的查娜，呼和阿婆的背又驼了下来。

    “如今......也用不上了，你原本就没有自己的佩刀，苏都给的腰刀也断了，这两把你就都拿去吧，就当你替岱钦用了。”

    宝音说不清此时的感觉，目光随着呼和阿婆一起落在查娜身上。

    查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嘀嘀咕咕没有看她们一眼。

    “她，这几日依然没有任何转好的迹象吗？”

    呼和阿婆满目悲痛，“邵布问过青原天了，查娜灵魂的一部分跟着岱钦走了，除非岱钦回来，否则此生都不会醒了。可谁都知道，岱钦回不来了。”

    生于雪神怒，又被狼叼走，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呢？

    但是宝音不信。

    “我会想办法，一定让她醒过来。”

    受过的教育告诉宝音，查娜只是受到了刺激，精神上面生了病，只要找到办法，就有治好的可能。

    呼和阿婆只当她想找回岱钦的尸体，便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大汗赐给你的项圈在苏都那里，该说的我昨天都跟你说了。至于要不要拿，什么时候拿，就看你自己了。”呼和阿婆叹气。

    宝音将刀放回木匣内收好。

    她郑重地说：“阿婆，我想过了，伯忽族是我的来处，我的姓氏永远不会更改；但乔那族王女的身份，我也决定认下。”

    呼和阿婆的眼神有些失望，就听宝音继续说：“我并非要抛弃伯忽的身份，既然伯忽王室只剩我一人，大汗又认下我乔那族的身份，那为何我不能都要？”

    呼和阿婆瞠目：“你！两族王女，这从没有过！”

    “那不然我接任伯忽王也行。”

    呼和阿婆断然否决：“这绝不可能！”

    宝音耸肩：“那就只能是两族王女了。”

    呼和阿婆对宝音大胆的想法弄的哑口无言。

    足足过了半晌，呼和阿婆才又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从小便与别人不同，你想做什么阿婆不懂，但是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说。你阿婆这条老命总还有几分用处。”

    她摆摆手最后说了一句：“想做什么，那便去做吧。”便是结束谈话的意思。

    宝音眼眶一阵酸涩。

    阿婆说是不懂，但她又怎么会不懂？

    不甘和恨意正在宝音的血液里滋生野望，她要同时接下两族王女的身份，这其中的含义和随之而来的麻烦言语不能轻易说清。

    但是阿婆懂。

    所以她说——想做，便去做吧。

    宝音对着呼和阿婆磕了个头，捧着匣子走了。

    窗外的风打着卷呼啸，屋内的阿婆怔怔出神。

    “我这么做，对吗......”

    除了查娜时哭时笑的动静，没人回答。

    宝音带着双鞘佩刀去找了憔悴落寞的旭日干带她去见苏都。

    旭日干对着她十分愧疚，没说二话便带她去了主帐找苏都。

    关起门来父女二人怎么说的没人知道，旭日干在外面等着有些担心，没想到不过一会功夫宝音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面色平静，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精美华贵的项圈。

    旭日干认得，那是大汗赐下来象征认可宝音乔那王女身份的项圈。

    旭日干麻利的单膝跪地朝着宝音见礼，是从前没有的重视。

    宝音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便自己离开了。

    旭日干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他惊得浑身一僵。

    他从前也跟宝音接触过。

    善良，友好，有点活泼，待人和气，就是宝音给他的印象。

    对于宝音的身世他有过惋惜和怜悯，但始终是当做老友的孩子看待。

    可今天那孩子的表现，不，不能说是那个孩子了。那是王女，真正的王女。

    他在宝音王女面前，竟然有了面对大王的错觉。

    旭日干的惊诧宝音无心去管，跟苏都谈妥了身份问题，许多事情就要立刻准备起来。

    她先是去找了那日松和傲琪。

    自打两人陪着呼和阿婆回来就几乎没有见到宝音，遭逢巨变，他们夫妻二人十分担忧，可宝音的院门紧闭他们也没有办法。如今宝音自己来找他们，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查娜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傲琪原本跟查娜关系就十分好，如今自然关心。

    宝音摇摇头拒绝了她，大致讲了一下查娜目前的状况，见她难过又道：“过些日子吧，有机会跟我去院子里远远看一眼。现在除了我和阿婆，就连旭日干露面都会刺激的发疯。”

    傲琪眼眶一红找了个理由出去了，一看就是不想当着宝音面失态勾起她的情绪，那日松没有阻止。

    没有在这些伤感的话题上过多停留，宝音将来意大致给那日松讲了一遍。

    “......这事已经和大王说好，三日后春节雪祭，便要当着两族的面宣布。时间很紧，伯忽族这边的侍卫仪队还需要师父帮忙。”

    就算是素来冷静如那日松也被她话中含义震的愣住。

    “小王女是说，伯忽族会同乔那族一样恢复侍卫队？！”

    伯忽族原本是有侍卫队的，但自从乔那族接管了驻地后就被解散了。没有大王，哪来的侍卫？如今伯忽族要恢复侍卫队，其中的含义不得不让人深思。

    宝音点点头：“雪祭仪式上与其让乔那人不伦不类穿上鹿角袍，不如我们的人自己来。刚经过狼袭，驻地内人心需要安抚，与其再出现什么意外让两族之间爆发冲突，大王更愿意在这种事情上退让一点。”

    更何况，自从经历了这次狼袭，宝音无法接受生命安全全然交付别人手上的感觉。她手上一定要有自己的力量，伯忽侍卫队就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雪祭后我会让侍卫队保留下来，这队人马的意义非同一般，我的想法是希望师父能来做这个左侍卫长。但是目前时间紧急，侍卫队必须在雪祭前组好，所以这才特意上门，想请师父帮忙。”

    那日松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郑重地行了一礼：“主子放心，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随后他便出去找了傲琪，不知说了什么，但是等他再次带着傲琪回来时，傲琪的精神振奋了许多。

    小山一样强壮的傲琪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主子，让我跟随在您身边吧。主子只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我身强力壮，还会些简单的打造技术，不论做什么总是能帮上一些忙的。”

    她应该是想到目前宝音手下的人小的小残的残，但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可信的人用，便主动开口。

    宝音思索了一番。

    她曾听查娜说过，傲琪并非是血统纯正的伯忽人，她阿嬷是巴巴盖人，所以她才生的身材高大健壮。也是因为她阿嬷的缘故，傲琪也学了巴巴盖的工匠技术。

    耕种工具、牧具、各种武器......宝音心中瞬间有了许多想法。

    她的丈夫还是自己的师父，这样的关系是可以信任的。

    宝音将她扶起来，露出感激的神色：“不要这样说，能够得到师母的帮助，这是我的荣幸！”

    傲琪感动的说不出话。

    宝音心中却为自己的变化而心惊。

    面对这样的情景，她开始心有算计。

    她的心，开始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