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欲寄彩笺兼尺素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九指鬼丐,又断了一根手指,伤口处泛着乌黑,换了一身蓑衣,掩盖了所有的不堪。
从马上轻飘飘地落下,如柳絮。飘向何方,从来不是自己能决定,要看风的心情。
但此时微雨,风也吹不动柳絮,坠落,直面深渊。
“从江南古道开始,这么多的机会,你为何一直都没有出手?”
燕飞看着始终如影随形的瘦马,一滴滴黑血从瘦马的眼角处滴落,像是莫君用他那根新断的断指,捅伤了马眼。
“我并没有打算要杀你,何况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想知道你的来历。”
“我来自安然。”
“那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司空无情,对这个名称充满了惊恐。”
“那就是个普通的村子,村子外荆棘密布,村子里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我住的地方,在村子的风水亭旁边,是村子里的第一户人家。”
燕飞很详细地介绍着安然,对于自己的家乡,每个人都是充满感情的。落叶归根是死亡时的心愿,活着的时候,谁都想归来仍是少年。
但是一入江湖岁月催,入了江湖的红尘,滚滚东逝,很难再回去。
莫君在燕飞身上感到了寂寥,如果不是有一份柔情牵挂着,也许燕飞恨不得把已踏入江湖的这双腿,马上收回去。
“我和轻烟就是在风水亭中相遇的。当时她不但全身筋脉几乎尽断,还身中剧毒。”
“和你身上一样的毒,牵机药。”
“原来洛姑娘也中过牵机药,怪不得知道,让我怎样活下去。”莫君喃喃自语着。
“毒发时,把毒素逼到手指上,这般断指求生的方法,只能延缓。看你的样子,下一次再发作时,毒入膏肓,这个法子也没用了”
“只有一个心愿未了,若燕公子能帮我了了这个心愿,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你这条命是洛轻烟的。”
“把冰魄凝魂珠交到她手上,我和她就两清了。”
“我不想杀你,所以你的心愿我觉得可以缓缓。”
莫君瘦小的身躯内,蓦然爆发出浓烈的杀意,如黑色的液体在黑夜中流淌,不是杀意,是死气。
刀疤脸上,没有了一直显露的笑意,狰狞的疤痕,让绝望有了形状。
燕飞不为所动,眼里没有了一贯的好奇,而是如利箭直刺莫君眼眸深处。
“人一旦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也就没有了活着的欲望,更何况你还身中剧毒。”
“我帮你完成心愿,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莫君身上鼓荡的气息,像是破碎的木桶,瞬间倾泻殆尽,弯着腰,在抵抗着全身袭来的僵硬。
“我曾是一个药人,也许我能找到洛姑娘身上的毒,是何人所为。”
燕飞沉吟,洛轻烟告诉过他,一夜之间,桃源鸡犬不留,是因为当时桃源中的所有人都中了毒,牵机药只是其中的一味。
“你的心愿和禅林寺有关?”
莫君挺直了身子,脸上重新有了光彩,面具戴久了,就以为是本来的面目。
“司空无情说得没错,你真的太聪明了。”
“你跟不戒和尚说,你其实是九爷的人,被派在洛轻烟身边,是一直在监视她。”
“九爷因洛轻烟的关系,三年杀三人,已让末名山庄快成为了江湖公敌。”
“九爷可以为搏美人一笑,但他的手下并不会都认同。红颜祸水英雄冢,很多人跟着九爷,是为了做大事的。”
“不戒和尚能成为禅林寺的首席弟子,其身份相当于白道年轻一辈的门面,这样的棋子,在九爷的眼里,应该份量不低。”
“起码在不戒和尚心里,一定是认为自己可以为九爷做更多的事。”
莫君从马背上掏出两壶酒,“石小花请你喝过两次酒,我也请你喝一次。”
“我和轻烟相约三年,三年的时间,我练成剑式,就可以去找她。”
“你才是她派过来等我的人,而不戒和尚则是你设计让我杀的人。”
“我杀了不戒和尚,就和禅林寺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再助你完成心愿,也就顺理成章。”
“但有一点,我很好奇。”
莫雪脸上的疤痕,此时笑成了一张笑脸。燕飞的出色,出乎了他的想象,怪不得能成为洛轻烟等了三年的人。
“请说。”
“你怎么能确定,我会进入司空镇。”
“老马识途,这匹马原是司空无情最喜欢的马。”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莫君沉默了下来,埋藏在心底太久的期望,都已是用绝望在滋养,此时终于可以去实现。
千头万绪,走马观花,最终化为唯一的执念。
“我要杀禅林寺中的一个和尚。”
“你的武道修为,仅次于宗师级,你杀不了的人,是宗师。”
“宗师榜第二,禅林寺的大通禅师,江湖人称慧剑。”
燕飞苦笑,突然觉得喝进的酒,是苦酒,这事真不值得好奇。
“你要知道,虽然都是宗师榜,但第八和第二之间的差距,是不可里计的。”
“别人不行,你可以。你杀司空无情只用了一招。”
“是你真的要杀他,又或是为了洛轻烟,甚而是九爷?”
“江湖中为九爷效命的人很多,视九爷为敌的人也有很多。九爷已杀了三位宗师,而你才一位。”
“所以,如果我的战绩也能如九爷一般,到时要掀翻末名山庄时,就可一呼百应。”
“一个月后,太室山禅林寺,白道大会。”
“这匹马,就留给你了,老马识途。”
莫君还能活过一个月吗?也许能,也许不能。
慧剑大通禅师,会是一把什么样的剑。既然答应了,燕飞也就变的期待,自己的裁云剑连司空无情都拿不下,面对慧剑可有胜算。
江湖中最有名的兵器,不是剑,而是刀。
宗师榜第一的霸刀,榜单九人,三年一换,而霸刀在宗师榜已整整10余年。
当然,这第一的位置是最近一次才上榜的。
霸刀神侯。慧剑禅师。绝枪将军。宗师榜前三。
绝枪将军,惊艳一枪石敢当,已死于九爷之手。至于九爷用的是什么兵刃,江湖中无人知晓。
也许轻烟知道,燕飞拭去瘦马脸上的黑血,牵着马缓缓行。
雨渐渐下的大了,江上起了浓雾。烟雨中的身影若隐若现,一把纸伞在燕飞身边撑起。
一只蝶在烟雨中,飘然若飞。
“公子,下雨了,风大,小心着凉。”
夜夜心穿着和燕飞同样颜色的衣裳,东方既白,在烟雨中不会有影子。撑伞的女子,此时却像是个影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
“之前走的匆忙,有一件事忘了提醒公子。”
“小姐对我有恩,石小花倾慕小姐,我们二人自会遵从小姐的安排。”
“而莫君和小姐只是交易,他身上的牵机药是无解的。”
“后羿谷的大小姐,说无解,看来确实是无解了。”
“所以和莫君的任何交易,公子都要慎之,因为一个将死之人,必有疯狂之念。”
燕飞突然停了下来,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脸。夜夜心坦然对视,燕飞在她的瞳孔中,被空洞吞噬。
“我答应了莫君,帮他杀大通禅师。”
“就像为石小花杀了萧泉。”空洞中流溢出光彩,如同莫君脸色的光彩。
“原来他叫萧泉,我还以为你是来为他报仇的。”燕飞回过头。
“有缘才能同船渡,公子以为呢?”
百年修得同船渡,但又五百年换来擦肩而过,青石桥上的绝响,未曾得有,也就此生无缘了。
“轻烟还喜欢听雨吗?”
“小姐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阴暗潮湿,阻断了归程。”
燕飞又停了下来,一个人如果把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事,变成了如今最讨厌的事情,说明她的日子定是过的极不如意。
“她现在喜欢做什么?”
“小姐近些年喜欢画画,但是每次都是空对着画纸,从不落笔。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半日一天的光景。”
“不过,我这次离开小姐身边时,小姐终于落笔了,但也只是寥寥两笔,好像是画了一对眉毛。”
“对了,那眉间的神情,与你到有几分相似。”
洛轻烟画过三式剑招,在燕飞刚看了一遍后,就立马撕毁了。
“我都还没记住。”
“剑招是死的,你记它干嘛。千人千剑,你要领悟出属于自己的剑式。”
“知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就行了。”
“你说记在心里的人,会不会也像剑招一样,哪一天会变成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了。”
“你要是怕忘记了,不妨把那个人的样子画下来。”
雨声、风声、马蹄声,江上传来的号角声,烟雨突然不再迷蒙,起了惨烈。
纸伞轻晃,夜夜心大惊。燕飞身上的杀意,让她这个职业杀手,都难以承受。
燕飞在登仙楼露了踪影,又杀了观月神朝的小皇子萧泉,江湖豪客,神朝鹰犬,岂能不闻风而来。
“你平常是怎么杀人的。”此时此刻,燕飞很想很想,在下雨天时杀人。
“我就是一剑一个的杀过去,像杀鸡。”
“裁云剑的第三式,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