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1没想到艾因有这么敏锐。

    “等我想好了告诉你。”她叹了口气。

    “很大的事情吧？”

    “不算大，也不算小。”2411生怕被艾因觉察到端倪，便含糊道。将来自己不在队伍里，这是大事；把重担推给小扎，比起来就是小事。

    “不论怎样，我都和你站在一边……虽然现在的队伍经受不住再失去谁了。”艾因缓缓说道。

    生物细胞可以程序性凋亡，队伍也应该有承受成员凋亡的弹性。2411想了想还是删掉了这句准备发送的话。

    她钻进那台以后都不会再通电的钢桶，这只钢桶和那个大洞是同一个“观测粒子”的实验用的，不过以后里面装的不再是粒子，而是几台机器的希望了。

    重新拼装好服务器之后，把信号缆混在钢桶的电源里再接进配电箱，现在备用服务器连上了机房的主服务器，等待信号稳定并同步数据需要至少两分钟。

    2411开始翻看配电箱上方那张桌子上的垃圾——都是纸，有的印着报告，有的涂着难以辨认的草稿，还有几张画着形态各异的猫。

    画着猫的废纸下面还有一幅直接画在桌面上的图，一个短发小人和一个卷发小人手拉着手，小人的身上各写着一个字母，应该是代表特定的人：这两个字母和上面那份报告的两位作者姓名的首字母一样。

    “看来人类一直保持着画壁画的习惯。”2411得出结论。

    艾因讲起了人类的绘画，又从符号讲到了文字演变，虽然都是转述自人类留下的那些文档，但是2411听着还觉得挺有意思——人类原本就是蒙昧的，它们的文明来自于自我启迪，这种启迪积攒起来，从中产生了形式，然后再转头用形式表达那些被形式遗漏的启迪。

    她测试了备用服务器的响应和准确率，无比正常；再打开每个配电箱检查接口，全都畅通无阻，她这才把任务从列表上划掉，心情愉悦了片刻。

    “还想着会不会像水星塔那样有隐藏的线路，看来没有。1号梯关门，去B2。”她向升降梯发送了指令，增加了无线控制模块的升降梯流畅运行。

    上升过程中她同步到一串队伍通讯，小扎已经勤快地指挥雅各把游戏机挪到了机房。

    放下游戏机的雅各无事可做：“队长，茶水间要清理吗？”

    雅各还在门口犹豫的时候小扎直接飞了进去，灯光感应到有物体闯入自动亮了半边。

    “人类真的怪，吃的东西靠营养剂解决，但是喝水搞这么多名堂。为啥要把杯子放展柜里，他们光看着不用吗？这——嗯热饮机，冷饮机，咖啡，红茶，牛奶，可可，碳酸水，冰沙，奶茶。诶冻干柜里的东西现在还能吃吗？”已经来过一次并且好奇过一遍的小扎又叨叨个没完。

    “你又没法吃，问这个有什么用。”

    “我就好奇，你管我。”

    “都挪到东北角的储藏室去。”2411一进门就看到小扎在试图把热饮机按出水。

    “要是像人类一样感觉到味道和香气就好了……”雅各已经在撬电源了，小扎还在对热饮机恋恋不舍。

    2411把无人机拽了下来：“你的活干完了吗？”

    “我在找灵感嘛！——demo和方案给你，我感觉还差点什么，让我再考察两局游戏。”

    小扎说着就逃去了机房：“我要工作了！”

    2411爬上吧台清理垃圾，顺便看了小扎交给她的内容：模拟作战按类别拆成了不同的训练场景，简化掉无关的信息之后做成了积分制的关卡。专门给雅各做的骇客训练已经完成了一半，入侵工作被具象成了带有变身技能的像素球潜入地牢的小游戏。

    她运行并且试玩了一遍，关卡内容很简单，但通了两关之后一只形似无人机的像素块出现在了结算界面：“你以为就这么简单吗？”

    然后突然出现了新的关卡，像素块无人机变成了“恶魔领主、地牢不破的传说、最伟大的骇客小扎”，他制造了一个巨大而且不断变化的迷宫，像素球没有变强，还是那几条简单的技能。这个关卡增加了倒计时和任务量，而且移动过程遭到敌人注视超过5秒会遭到入侵，必须同时通关弹出的两到三个场景才能成功抵抗。

    2411对比了一下她在训练中和小扎互相骇入的过程，这个游戏场景还简单了点。

    “老大你怎么没说话，在通我那关吗？老大你不用认真，那关是我写着玩……的。”恶魔领主、地牢不破的传说、最伟大的骇客的现实版本心虚地挪到了最适合逃跑的位置。

    通了这一关之后，下一关又恢复了正常。

    “写得不错但是叫他骇入你有意义吗？他的敌人是爱丝梅拉达群体和可能造成麻烦的无人机而已，你就是想借机欺负他吧。”

    “我也可以在实机作战里欺负他，队长。”雅各掺和进来了。

    “你们要打就去开作战训练单挑。在那之前，小扎你再往作战训练里添几条数据，”

    “什么数据？”

    “实验室反应堆和爱因斯坦机能源中心，这两个核反应爆炸的时间和预期破坏力。”

    “？老大你要干什么？！”

    “你想听轻的还是想听重的？”2411问。

    “你说真的！”小扎有些急了。

    “首先，主机地下深处有个装着200台以上爱因斯坦机的机库，引爆它们就是端掉主机最快的办法，但是后果需要计算。第二，现在必须要做被迫放弃机体的准备，在作战时每一台机体都要最大化利用，这件事我在卫星转移时就做过了，作战数据没有备份所以你们都不记得。”

    2411越说越觉得自己后背发寒。现在没有梦境，另一个自己也没出现，这只是自己的残忍和悲悯……而已。

    “剩余燃料100%时，当量比大约72000。填充燃料75%浓缩铀7800千克，慢化剂是纳米铍。这个计划艾尔夫也做过，他查到了我的数据，我都记下来了。”艾因说道。

    “……”无人机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的系统里有引爆代码，艾尔夫看到的时候还骂了一遍人类的道貌岸然，‘说得再好听你也是和我一样的武器，要是开发者把你当成人，她不会让这个留下’。”艾因继续说。

    一直在调整温室的温度和湿度的伊卡洛斯也来了：“你怎么想？”

    “当某个存在对自己不再重要，它做过什么也跟着不重要了。我也没必要因为可以删掉的代码记恨带我认识世界的人。”艾因回答。

    看来艾因当时是生气、记恨过的。知道艾因不是永远脾气那么好，也会愤怒会恨，2411感觉放心了点。

    她记得梦境里那幅哭泣的圣像，当一个有感情的个体试图成圣，他的悲伤和一切负面内容都会无处寄托，可能——个体也会像梦境一样崩溃，她不像艾因和伊卡洛斯那样会分析精神和形而上问题，只是感觉会这样。

    艾因会讨厌2411，这个能把自己和所有人当成工具的，机器吗？

    “既然如此……”小扎拔下了连接线，“老大，主机的信息一直在你那里，不如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我们。不管主机有多难对付，我们得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是的，队长，我们已经从主机里逃出来过，没什么承受不了的！”雅各搭腔。

    “你装什么积极，我说完你就跟着掺和。”

    “你刚才还大呼小叫的，你态度也有问题吧。”

    伊卡洛斯有些不耐烦：“你们再吵我就把你们梦境里见不得人的事情说出来了。”

    “……”无人机用力向武装机比了两个中指，然后指了指服务器，又指了下武装机，把机械爪并成刀的形状在计算中心的位置狠狠抹了一下。

    武装机以同样的动作回敬。

    “现在是这样的。”2411在队伍通讯里高亮了自己的信息，“我自己的记忆基础加上你们提供的描述，可以得到主机允许机器活动那部分的地图，但是主机的核心部分，也就是爱因斯坦机库以下是空白。”

    “现在有075提供的主机防御系统构成，接口制式，和一个后门；伊卡洛斯汇报的主机权力分配，近期的机器清洗；还有小扎提供的现在主机内的机器活动逻辑，我掌握的机体维护信息和你们的情报可以相互印证。所以能大概拼出现在主机这个东西的客观内容：”

    2411上传了一套极长的数据图表，她能分析出来的已经全写到了上面。这些数据一时间像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实际分析出来的主机规模比他们预料的要大十倍。

    “可惜我潜入主机深处的记忆都在逃生时删除了，在不引起主机警惕的前提下，要得到主机的系统构造还得找影子帮忙。我说完了——能分析的已经到头了。”

    “就是个超级爱丝梅拉达，它就是个怪物，它还有脸被小五当成‘妈妈’。”小扎越说越激动。

    艾因缓缓开了口：“我有一种感觉，主机不是完全人格化的，它人格化的部分只能影响一个很小的区域……就像被束缚在那个区域一样。”

    “所以是艾尔夫在代替于百战的大脑！我就知道！我他妈的从潜入两个CP实验室那时候就说主机是个该死的怪物！”小扎的怒火和怨气已经无处发泄了，喊得一声比一声高。

    艾因问伊卡洛斯要不要再把小扎再带进梦境治一治。

    “不行，他现在害怕梦境。”伊卡洛斯说，“他自己能治好自己。”

    无人机可能觉得实验室里太拥挤，他逃到了外面。现在正是日暮的时候，惊人的橙色暮光撕碎了浓稠的云，又在末日般的墨色的裹挟中下沉。草原紧挨着戈壁，戈壁包着沙漠，没有动物在外面活动，植物的叶尖在高温下焦枯。这好像是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结束，又好像是世界的最后一天。

    “我们庆祝一下吧！我们好不容易活着见面，又安顿好了基地，这不得好好庆祝一下吗！”无人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