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山诡事

第8章 龙老婆婆的故事

    龙老婆婆出生于清宣统三年的端午节,那时候外面的世界动荡飘摇,那一年爆发了辛亥革命,接着清皇帝就宣布了退位,结束了近300年的清王朝对华夏大地的统治。而龙老婆婆出生的这个黔中小苗寨由于太过闭塞,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外面世界改天换日的影响,也是两年后才知道大清亡了!她在家排行老三,那时候旧社会农人家的女娃是没有大名的,更不会有表字,所以她名字就成了龙三妹,这也成为了跟随她近一个世纪的大名。

    龙家所在的苗寨叫摆别,是离现在的西江苗寨有20来里山路。龙家是世世代代在贵州大山深处的苗族同胞,和那个时代的其他苗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每年都向官府上着沉重的税赋。但和别的苗家又有所区别,那就是龙家是世代苗药家。

    在贵州的古苗族,有苗药家和苗蛊家的派别,据传说是在蚩尤的时候就区分了的,相当于当时军队的军医发展成了现在苗药家一派,主要是治病救人,而军队里负责下蛊毒暗杀的发展成了现在苗蛊家。在苗族数千年的漫长发展史中,苗药家和苗蛊家两派都不断的完善和进化,使得自身领域的技艺都到达了高峰。只是苗药家在苗族文化里越来越受到苗族同胞的尊重和崇拜,因为苗族大多聚居在崇山峻岭之中,哪怕到了现代社会也有很大部分的苗族同胞享受不了现代的医疗卫生服务,更不要说古代和旧社会。那时候生病只能寻求药家传承人的救治与帮助,而苗药家一派除了精通各种药理药性外一般还附带做一点请神驱邪的跳大神的业务,使得苗药家在苗族同胞里就更加变得有权威性了,所以苗药家在传承的几千年中,继承的最多也是最广的,全国的苗族聚居地都有苗药家的传人。

    苗蛊家的这一派和苗药家恰好相反,走的的暗黑路线,基本上都是下蛊撒毒害人,所以数千年来在苗族体系中发展传承越来越隐蔽,都是只亲传子女不传外人,偶有遇到子女早夭绝后的,那么这门苗蛊家也就如尘埃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所以导致苗蛊家的这一派的传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神秘。

    龙三妹出生后就表现的很聪慧,父亲小时候曾经是进过私塾识得字的,所以龙三妹受父亲的教育,也是识得字的,只是没有上过私塾。那时候贵州黔东南的深山苗寨,地主家傻儿子要上私塾或者学堂也要去凯里安抚司,也就是现在的凯里市,当时的凯里安抚司就相当于凯里县城。所以龙三妹这种普通苗家孩子要上学几乎是不可能。龙三妹从小跟着父亲上山采药下寨治病,而家里看她聪慧也有意把她培养成传人。到了民国十五年14岁的龙三妹到了谈婆家的年纪,她在正月的“踩花坡”苗节上和另外一个苗族少年相互看如意了眼,两人之间暗结情愫,但后来双方家里一了解,那少年竟然是苗蛊家的人。自古苗药家救人,苗蛊家害人,所以上千年的恩恩怨怨流传下来,两个传承已经成了水火不容的情况,所以龙家长辈自然是反对这两个小年轻的来往,龙三妹本就孝顺,就下狠心和对方断了来往。

    民国十七年,龙三妹嫁给了另外一个苗寨的乃姓后生,虽然是父母之命,到婚期前都没有见过对方,那时候的人也单纯,龙三妹和乃姓后生婚后谈不上恩爱,但也是和睦,上孝敬公婆,下抚育子女,中服侍丈夫倒也让夫家挑不出毛病。龙三妹嫁的乃姓夫家属于很是普通的苗族家庭,虽不至于饥荒饿肚,但也不是什么殷实家庭,好在她能时不时帮周边几个苗寨的寨人看看病、熬熬药换些银钱补贴家里,如果对方付不出银钱的也会拿粮食或者山上打的山货来酬谢,所以家里过的倒也还是过得去。龙三妹共生育了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女儿,第四个是儿子。虽然乃家上下都是极为疼爱小儿子,但是龙三妹很是疼爱自己的三姑娘,因为这个三姑娘打小就比两个姐姐和弟弟聪慧,她妈妈采回来的草药看过一两次就已经记得认得。龙三妹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所以心里是打算等着三姑娘大一点就把自己的苗药本事传于她。也许在那个苦难动荡的年代,哪怕是贵州深山里的苗寨人家,也躲不过苦难的折磨。

    三姑娘名叫乃云姑,也是长到7、8岁的时候已经能随着龙三妹下地干活,上山采药了。龙三妹每每看见背着小竹篓走在自己前面的乃云姑的时候,心里都是甜蜜幸福的感觉。龙三妹还是像她小时候父亲教她认字一样,手把手教着乃云姑,于是母女俩成了乃家会文化的两人。

    民国三十二年的四月八,12岁的乃云姑吵着闹着要去凯里去看县城里的人跳场。那时候去县城是要走山路的,天不亮就出发,要差不多天黑才能走到,龙三妹也才去过两次县城。拗不过乃云姑的吵闹,龙三妹也想着去县城置办点家用零碎于是就答应了带乃云姑去凯里县城看四月八的跳场。龙三妹那时候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那一次她带上三女儿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最后一次出远门。那次去凯里县城也是女儿乃云姑留给她这个母亲最美好的回忆。

    第一次到县城,乃云姑看着什么都是新奇和开心,也吃到了在苗寨从未见过的小吃糖果。那时候凯里县城里有了第一家照相馆,自然费用是不低的,县城里的普通人家都不会轻易去花钱拍照,也许是龙三妹太爱自己的三姑娘,也许是想三姑娘到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能看到自己少女时候的样子,龙三妹带着乃云姑去相馆给女儿照了一张半身照,照片是黑白的,第二天就可以取,为了这张照片,母女俩在县里又多停留了一天。

    回到苗寨,一切生活又归于平静,但命运又总不让人平静。龙三妹嫁到乃家后,两口子就在现在的位置建了这栋吊脚楼,没有想到这栋看似普通的吊脚楼一住就是乃家几代人。悲剧是发生在一个冬季,那时候乃云姑已经是家里帮龙三妹打理家务的一把好手,家里的饭食和浆洗基本上都是乃云姑这个半大女娃来做。家里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先后出嫁,虽然都是嫁在了凯里县内的其他苗寨,但就算是几十里山路,也是要走上一整天的,所以也就年节偶尔回来看看父母然后又急急的回了本家,毕竟那时候的农村,嫩娃娃,猪啊鸡啊牛马啊的总是丢不下的,并且在贵州的苗族盛行大男子主义,苗家农活和家务大多都落在女人肩膀上,而男人整天不是聚在一起抽旱烟斗画眉,就是聚在谁家喝着劣质包谷酒,喝的醉醺醺的随便找个草垛一睡就是一天。到了九几年我在黔南龙里县城读高中,在赶场天还时常在街上看见喝得醉醺醺的苗族男子在街边倒地而睡。

    在那个一个冬天的早晨,乃云姑天刚麻麻亮就起来浆洗衣服。那时候城里洗衣服用洋皂,但农村人家还是使用皂角熬的浓浆来浆洗衣服。乃云姑习惯都是在家用皂角浆搓洗干净衣服,然后再拿到山下河边的漂洗干净,她把搓洗好的衣服放在背篓里背上,拿上一个木盆就出门下山去白水河了。她出门的时候龙三妹也正准备上山去挖冬草药,乃云姑还甜甜的给龙三妹说她去河边洗完衣服就回来做晌午饭。龙三妹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乃云姑一人背衣服去河边浆洗也是常事了。

    等龙三妹上山挖了一上午的冬草药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晌午饭并没有做,而乃云姑也没有洗衣服回来。她想着也许是冬日河水冻手,三姑娘洗衣服又是细心认真,想来比平时慢了许多。她也是心疼这个三姑娘,这冬天去河边洗衣服本就是很辛苦的事情,于是龙三妹就下山往河边方向走,想去接接女儿。但一直走到河边都没有看见女儿,她顺着河边走着,找到了家里的背篓和一堆洗好的衣服,独独不见乃云姑。龙三妹心中有种不祥的感觉,她大声的呼唤着三姑娘的名字,一遍遍的喊着,她又顺着白水河找了好远也没有看到乃云姑的影子,当时这个中年母亲只能撕心裂肺的一声又一声的喊着乃云姑的名字,但一声的回应都没有……

    当天晚上,苗寨的其他人打着火把在下游好几里地找到了龙三妹家的木盆,但乃云姑则永远都消失在了大山深处蜿蜒流淌的白水河中。龙三妹痛失爱女,一直都无法从悲痛中解脱出来。那时候乃云姑还未成年,又没有找到遗体,所以是没有办丧事的,但乃家上下看龙三妹每天都痴痴呆呆的念叨着乃云姑,于是家里就用准备给乃云姑以后出嫁用的那套银饰盛装埋了一座衣冠冢,而龙三妹则每隔几日就会去那座衣冠冢坐上半天,对着坟说说话,并且这座坟埋的位置也刚好可以远远看见河边乃云姑洗衣服的地方,这位苗族母亲就每每对着坟述说完心里话后站起来眺望白水河,希望奇迹出现,她心爱的三姑娘会突然出现在白水河边。这一思念的眺望就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而龙三妹从一个健康的中年女人变成了现在的耄耋老人。

    我和阿芝听到中年妇女说的这个伤心的故事,心中也是难过不已,我转眼看了一下阿芝,她明显眼里已是泪花。我心里算了一下,龙老婆婆现在已经96岁高龄,而乃云姑落水去世也有64年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我开口说道:“阿姨,那你是龙老婆婆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孙女,我父亲就是她的小儿子。”

    我接着问道:“那乃阿姨刚才听你介绍你的大姑和二姑都是早早就出嫁了,龙老婆婆是准备把苗药家本事传给你去世的小姑姑的,那后来呢?”

    “听我父亲说我大姑、二姑本也想学的,但奶没有同意,我父亲又不想学,所以他们那一辈人就没有传承,倒是我出生后,奶也非常喜欢我,把她的苗药家本事传给了我,我现在不但是苗药家传人,也是政府办的乡里卫生院的赤脚医生。”我明显从这个中年妇女的语气中听出了自豪的声音。

    我又问道:“阿姨,虽然昨天的事是我们惹了龙老婆婆生气在先,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莫生气!”

    “我知道你们给苗寨建大门是为了旅游开发,这是好事,每次镇上开会都说要开发西江旅游资源,提高苗寨人家的收入,所以我是明白道理的,还能生气什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没有想到这个中年妇女这么通情达理,于是我问道:“既然你们家是苗药家传人,是治病救人,那怎么龙老婆婆会蛊术,让我和几个朋友中了蛊呢?”阿芝一听我的问话,立马也来了兴趣,呼闪着镜片后面的大眼睛认真的听着。

    “其实苗药家和苗蛊家是两个派别,做的事情也不一样,但是都是发源于同支同脉。在使用的秘法材料上有很多也是相同或者相近的。就好比大烟的果子,就是鸦片了,我们这叫大烟,好人用来治感冒最是有效,而坏人就是拿去做吸毒。再比如我们这里产的一种蛇毒苗药家拿来祛风湿最是利害,但苗蛊家拿去下蛊毒人最是歹毒。其实苗药家的人要是心坏,害人也是极为容易的,同样苗蛊家如果出了善良心地的人,也是可以袪病救人的。”

    我听后恍然大悟,原来苗家的药与蛊并没有好坏的界限之分,而更应该区分的是人性的好坏,这个是多么浅显的哲学道理啊。

    这时候,火塘上面的茶水已经煮好了,乃阿姨拿出三只玻璃杯来,倒了三杯苦丁茶。这苦丁茶的茶水和别的茶水不一样,别的茶叶,哪怕是贵州出名的绿茶“都匀毛尖”泡出来的茶水都是微黄带绿,但乃阿姨的这苦丁茶,茶水完全是翠绿色,不带一点黄,隔着玻璃杯,映着火塘里的炭火光,散发出绿宝石般的荧光。

    “来来来,你们两位帅哥美女尝尝我们家的苦丁茶!”

    我礼貌性的端起玻璃杯送到嘴边,习惯性的吹吹茶面,然后轻轻的喝了一小口。当茶水刚刚靠近嘴唇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很清香的一股草叶味道,像茶但又不像茶,有点春天去田野上深呼吸一口,闻到的树木小草发出的嫩芽的那种清香。茶水入口,舌尖先感受到的是丝丝甘苦,那种苦有点小时候把一片嫩银杏叶放在口中轻轻嚼上一口的感觉。茶水在口腔中转了一下然后咽下,立刻一种回甘从喉间传来,让人产生一种舒适的愉悦感,并且这种愉悦感迅速传遍全身。这让我想起了周星驰拍的《食神》里面女胖评委吃蛋炒饭时候夸张表现的桥段。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好茶!”

    “没有骗你吧小帅哥,我家的这苦丁茶确实不是一般茶可以比的。”乃阿姨微笑着说到。

    阿芝想来平时是不太习惯喝茶的,所以也品不出个好坏,但也礼貌的喝了一口说了一句:“好神奇喝的时候是苦的,喝完后感觉又是甜的,姨妈,你家煮茶的时候放了糖吗?”

    阿芝这外行话一出,逗得我和乃阿姨都笑了起来。阿芝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看我们俩都笑了,自知说的话不妥帖,连忙想法转移话题。她抬头看见这间吊脚楼堂屋的墙上挂着几个木相框,每个相框里面都夹着好几张照片,这些照片大多都是黑白的,看上去很是有历史感。于是她开口说道:“姨妈,你家墙上的照片里面有龙老婆婆的年轻时候的的吗?”说着她就站起身来走到那些相框下面去看照片。

    “年轻的没有,上面有张我奶40多岁的时候,我们家照的全家福,也是那年四月八,我们全家去凯里县城玩的时候照的。就是第二个相框中间的那张。”

    我也很感兴趣的站了起来,走到相框下去看那些照片。照片上的男女基本都是穿着苗族服饰,有张中年男人的照片上还拿着一把长长的土枪。而乃阿姨说的那张全家福上,可以看见龙老婆婆和一个中年男子坐着,后面站了两个苗族年轻女子,和一个年轻后生,想来就是她的丈夫及大女儿二女儿和儿子,而龙老婆婆和丈夫的身边都站在几个小孩子,想来是孙辈了。贵州大山深处的人家孩子结婚的早,苗族也不例外,很多女孩子十四、五岁就结婚,二十岁不到就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到了三十出头当奶奶的也是常见的情况。所以这张全家福的照片看上去,那些孙辈小孩子说是龙老婆婆孩子也没有违和感。

    阿芝则问道:“姨妈,你是照片上哪一个?”

    乃阿姨笑着说道“那时候我父亲都还是半大娃崽,没有成亲,哪里会有我哦。”

    阿芝又感觉自己问的话又不妥帖了,马上转口道:“刚才你说你的小姑乃云妹去凯里县城照过像,是哪一张?我看看。”

    原本就是随意的一句问话,但乃阿姨马上就沉默了,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在那些相框里。”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我想着是阿芝的无意问到了这个家庭半个多世纪来的伤心事,立马岔开话题道:“你家的这个火塘冬天烤起就是舒服,比我们贵阳的电炉子好多了,还可以放点洋芋苞谷的在旁边慢慢烤起,喝起你家这个苦丁茶,就算是冷嗖嗖冬天也是安逸!”

    谁知道乃阿姨并不接我的话题,这间堂屋又陷入了三人的沉默,阿芝只能默默的走回火塘边坐下端起杯子喝茶。

    沉默了几分钟,乃阿姨开口说话了:“小姑的照片是我奶拿藏在她自己的一个衣箱里的。那衣箱装的是奶和爷爷结婚时候穿的苗家盛装。”乃阿姨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火塘里的柴火又接着说道:“打小我就听我父亲母亲说,奶的那口衣箱是从不许人碰的,我父亲小时候偷偷打开来准备拿里面的银饰玩,被奶打了一个半死,还罚在屋前的核桃树下跪到天亮。所以从小我们乃家的孩子都知道,老祖祖的那口衣箱是碰不得的。”

    “哦,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看了,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我轻轻的说道,毕竟这是这个家庭60多年的痛,也是一个近百岁老人一生的痛。

    “其实我从小就知道,奶会时不时的在晚上偷偷拿出照片一个人看,看了就哭,哭累了才把照片给放回去。”说到这,乃阿姨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我明显看得出她现在也是伤心难过。

    这时里屋突然传来龙老婆婆的喊声:“石兰,石兰。”

    “奶叫我,你们先坐着,自己添茶喝。”

    乃阿姨起身进了里屋,我和阿芝则围着火塘烤火,现在的冬月天气,一旦舒服的烤着火,全身暖暖的就不想起身出门。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苦丁茶,慢慢的喝着。约莫过去了二十来分钟,乃阿姨回到了堂屋,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盒子。她说道:“奶听说你们想看看小姑的照片,叫我拿给你们看看。”我听她这样说,心里一嘀咕,里屋和我们所在的堂屋最少隔着一堵木板墙壁,或者是两堵,我们在堂屋正常聊天,龙老婆婆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能听见,看来苗家多奇人啊。

    乃阿姨坐回火塘边,她先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那小木盒平放在腿上慢慢打开。我打量了那小木盒,七寸见方,厚约三寸,木质上红漆,上面没有什么雕花描金,就完全的素面红漆。但从漆的包浆程度看,应该是个有年头的老物件,但看盒子棱角的完好度,应该是被主人珍藏保护的很好的那种,一点磕碰破损的痕迹都没有看到。乃阿姨慢慢打开木盒盖,也不伸手拿里面的东西,只是双手把木盒子慢慢的递到了我的面前。我和阿芝伸头看去,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小髻头发。照片是一个苗族盛装少女的,只见这个少女面含微笑,眼眸青睐,圆圆的脸蛋似乎带了一点点婴儿肥。头上戴着一个苗族银头冠,穿的是传统苗族对襟衫,对襟衫上还缀有刺绣花边。这完全就是一个美丽天真的苗族少女模样,但照片已经很是发黄发旧,特别是照片右下角的位置已经有明显的破损和浸痕,想来是龙老婆婆常年拿着照片的右下角看,并且被眼泪浸过。

    “这张照片有60多年了,后来奶都不用手直接拿了,而是每次都只拿着这个相片盒子看,说是怕她还没死,就把她三姑娘的照片摸坏了,以后想看都没得看了。”听乃阿姨这样说,阿芝忍不住眼睛一酸,流下泪来。

    我听她这样说,知道这张照片对龙老婆婆对这个家庭确实珍贵。我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我可以帮老人家把这照片修复一下。”

    “修复?怎么修复?”乃阿姨不解的问道。

    其实老照片都可以翻拍的,拿去相馆扫描或者翻拍,然后用电脑软件处理好,再冲洗就好了。我是做设计工作的,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基础手艺而已。我把照片盒子平放在凳子上,然后从挎包里拿出相机,调整好垂直角度,设置好相机参数,咔嚓咔嚓咔嚓我连拍了几张,然后把木盒还给了乃阿姨说道:“我过段时间还要来西江的,我下次来的时候把修复的照片给龙老婆婆带来。”乃阿姨想是不太相信我许下的承诺,但也是礼貌的表示了感谢……

    我们从龙老婆婆家下到山下路边的时候已是中午,乃阿姨一直挽留我和阿芝吃晌午饭,但一是听了那个伤心的故事,我们俩都没有心情吃饭,二是我们俩还担心着阿蒲、君哥和先耀。我和阿芝一路无话,快步的赶回西江苗族,到了街上阿芝负责去街上买鸡血,我嘱咐她别怕花钱,点只大公鸡现杀,而我则去找无根水。现在没有下雨,不能等下雨了才接雨水,只能找现成的无根水。如果是在其他农村,无根水是极好找的,因为农村修平房,屋顶都会故意弄成一个小水池平时接雨水之用,既可以防晒降温,又可以洗东西。但是西江苗寨的建筑都是青瓦斜顶的木吊脚楼,哪里来的屋顶小水池?

    我着急找无根水,所以我往苗寨的高处跑,想着站在高处看看谁家屋顶上有个瓶瓶罐罐就好了。我看了半天,结果发现这些吊脚楼的屋面除了青苔落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我又换了好几个地方,突然发现有家的屋顶上好像有个塑料盆,我连忙七拐八绕的来到那户人家吊脚楼前,我爬到二楼一看,原来是个小孩子的洗澡盆,就是塑料的,给一两岁小孩子洗澡的那种盆,很多人家都会买的那种。那盆已经很旧很老化了,似乎用手一掰,都会把那塑料盆掰碎。里面有黑黑的小半盆水,应该是这个盆没有用后,被主人家随手放到了屋檐顶上了。而这家也没有人在家,倒是到二楼的木楼梯是没有门的,老式的吊脚楼都只会在房间设门。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来到二楼走廊,踩着栏杆侧着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把那澡盆小心翼翼的端了下来。

    无根水自然是不能沾地的,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把那澡盆端在手上,下楼梯的时候里面黑水还溅到了我的衣服上,并且我还闻到了一股臭味。走在街上,别人看见我这个大小伙,背着一个斜挎包,双手端着一个旧塑料婴儿澡盆,里面装着半盆脏水走着,我明显看得出他们眼神里像看神经病的表情。

    好不容易回到酒店的二楼,我终于可以把澡盆放到桌子上了,我去看阿蒲和君哥还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满脸通红。等了一小会阿芝也用矿泉水瓶带了满满一大瓶鸡血回来。我们俩立马动起手来,用一次性杯子舀了澡盆里的黑水,倒进鸡血,然后我拿出那小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看到里面似乎是什么植物烧后的灰烬,抖了一点在杯子里摇匀。阿芝看着我在澡盆里舀的黑水迟疑的问道:“青哥,这,这能吃吗?”

    “没事,看上去是有点脏,其实一点也不干净,但总比那蚂蟥好吧。”

    阿芝听我这么说,表情难受的瘪了瘪嘴。我扶起君哥坐了起来,捏开他下下颚,把杯子喂到了他的嘴边,他像是被烧的口干舌燥,昏迷中君哥竟然条件反射的一口口的咽了下去,有门!如法炮制我也把阿蒲喂了一大杯,然后又放他俩躺了下去。我又兑好了一杯,让阿芝抓紧给朗达送去给先耀喂下。

    阿芝匆忙走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守着床上的两个病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仿佛觉得时间停滞了一般的难熬。大约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慢慢的听见他俩哼哼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接着两个都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也没有那么红了。又过了一会儿,君哥突然一个起身坐了起来,然后鞋也来不及穿,跑进卫生间蹲在便池哇哇哇的狂吐起来。看来解药是很有作用的,因为电影里,中了毒的角色们解毒的时候一般都是哇哇哇的大吐一通。

    那边卫生间君哥还没有吐完,这边阿蒲也是一个翻身准备对着床边就吐,幸好我有预见性,立马拿着那澡盆就放到了他床边地上,只见他侧身低头对着澡盆也是一阵狂吐,把昨天晚上吃的那些食物统统吐了出来。看到阿蒲的样子,我一下子又想到了大巴车上的那吃饼干喝津威的小男孩,一股恶心不可克制的从胃里翻涌上来,我立马跑出房间门在走廊上干呕了起来……

    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俩才缓过神来。我也用毛巾堵住口鼻把那澡盆端到楼下街边的垃圾池扔了,扔的时候我还看见盆里漂着几只小蚂蟥在那不停的蠕动,恶心至极。然后我又冲洗了整个卫生间,开窗通风,弄完这一切我才慢慢缓了一口气。阿蒲和君哥则是在床上捂着被子坐着,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两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就骗他俩说,他俩昨天晚上喝米酒喝的太多了,那米酒是见风倒的,像是回酒店的时候被冷风吹了,回到酒店就人事不省了,估计加上有点感冒,他俩都发烧了,今天早上我给他俩喂了感冒冲剂才好转的。

    他俩听后深信不疑,君哥埋怨阿蒲不应该每次喝酒都刹不住车,而阿蒲则埋怨君哥看了昨天晚上的苗家妹妹就魂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傻乎乎的被人家灌那么多酒,现在把酒店房间搞那么脏,退房的时候肯定是要被赔钱的。我看着他俩的相互埋怨好想去重新捡几只蚂蟥回来把他俩嘴堵上。一会阿芝打电话过来说了先耀的情况,也和房间里的这两位差不多,我小声叮嘱阿芝告诉朗达别把真相告诉先耀,也以喝酒醉为理由搪塞过去。

    那天下午的晚饭我、阿蒲、阿蒲、先耀、阿芝和朗达几人找了一家饭馆喝米粥下腊鱼,可能是心里觉得自己醉酒给大家带来麻烦,他们三都是低头喝粥不说话,我和阿芝与朗达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三都商量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吧。那天晚上我们打算换一家酒店,当然退房的时候也被赔了三百元的床褥弄脏的清洗费。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我们三人就坐上了回贵阳的客车,到了车上我们谁也不想聊天,都是靠上座椅用衣服蒙着头就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