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老人家……”

    门外传来小灰灰地阵阵犬吠。

    在昏暗地屋檐下，正在家里修补板凳的宋安听见门外有人叫自己，便转过身去瞧。因为是背光，所以他只能看见一个清瘦曼妙地身体轮廓。

    “榆儿，你回来了。”

    此时，站在门口的葛月，听到这一声呼喊，眼泪突然装满了眼眶。

    “老人家，是我。”

    宋安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都府的葛月，他认得对方。

    “姑娘，你怎么来了？”宋安问。

    这只不过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句，可是此刻，却让葛月难以启齿。

    “姑娘，快进屋，别冻着。”宋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引葛月进屋。

    葛月把带来的名贵布匹和补药递到宋安的手里。

    “姑娘，你看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快请坐，快请坐。”

    坐在暖和的火盆前，喝着一杯热茶，葛月感觉好多了。

    “姑娘，我们家榆儿在都府还好吗？她是不是特别忙，你帮我问问她，除夕夜回不回来？”

    老人的每一个字都扎在了葛月的心里。她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日宋小榆被人抬出都府的那一刻，那时她应该还能看见这个世界吧，眼神里发着微光，就那样看着她……

    “姑娘，你尝尝我做的面球球。”宋安端来一盘用面食做的点心。就像面疙瘩，每一个都像列队地士兵站在那里等待品尝它们的人。葛月礼貌性地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这种粗糙而不甜的面食，跟都府里的点心比起来简直差一万倍。她难以下咽，可是却要故意装作很好吃的样子。

    “好不好吃？”

    “嗯，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榆儿最喜欢吃我做的这个面球球了。一会，你替我带点给她。”说着，宋安便起身忙活了起来，他好像特别忙碌，想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装进手中的布袋子里留给自己的女儿。

    “哎呀，你说这个孩子，现在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总是托人给我送钱。拿这么多钱回来，我一个人也没地方花。还是给她留着吧，等哪一天她要是嫁人了，我再给她……”

    看着宋安忙碌的身影，葛月掏出身上的那一兜东西，悄悄地放在旁边的木桌上。

    等宋安转身过来时，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人。

    大雪纷飞处，一颗像黑豆的东西在一望无际地白雪中快速移动。那是驰骋在骏马之上的京城都少爷。他将手中的皮鞭用力抽打在马背上，好像能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愁丝给予于疾风和冰雪，给自己片刻的安宁。可惜，内中那波澜壮阔地浪潮始终无法平息……

    脑海中的画面全是关于宋小榆的点点滴滴。他感到惊讶，惊讶自己怎么会和这个女子有这么多相遇；惊讶自己怎么会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个人的存在；惊讶自己竟然用了各种极端的手法也没有降服了对方；惊讶此刻脑海里除了她还是她……全世界只有她。

    他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母亲，恨自己没有保护身边的女人……

    这是一个漆黑的地方，冰冷的地方，看不见光的地方。身体在往下坠，四面八方有一股力量在撕扯它，要毁灭它。那是哪里？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吗？是母亲存在的地方吗？是自己温暖而安全的家吗？……不，那是自己的家，那里没有母亲，那里找不到自己？不！我不要去到那个地方！

    “不，不，不……”

    “醒了，醒了，快来看看啊。”一个人说。

    那里有一条缝隙，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她睁眼看见一群眼里泛着光的人看着自己，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一日，宋小榆被丢弃在郊外，在快被大雪覆盖地时候，一个拾荒地老乞丐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回了破庙。在一群善良的行乞人的照顾下，她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宋小榆现在才知道救自己的老乞丐原来认识小口袋，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行乞人。她现在终于明白，之前自己每次给小口袋那么多银钱，为什么不够花了。原来，他们都是一群善良可爱的人啊。

    “宋姐姐。”

    宋五嫂听见背后有人唤自己，便转过身来看。只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门口。宋五嫂瞟了一眼对方，便想要轰走对方。

    “哎呀，我说，你们这些人也真是，一天来我家店里好几次。我要是菩萨，也快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当宋五嫂转过身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她还是把手里还没有吃完的那半个馒头塞到了对方的怀里。

    当她第二次转身想要离开时，背后再次传来一声“宋姐姐”。这一次宋五嫂整个人都愣住了。心想，不对啊，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自己是“宋姐姐”了。

    宋五嫂转过身，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弱的乞丐，疑惑地问对方道：“你是谁？”

    “是我。”

    此话一出，惊得宋五嫂差点滑倒。她再次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面前这位肮脏的乞丐。过了一会，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店里的食客被她这异常的举动感到疑惑。宋五嫂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赶紧笑着对大家说：“不好意，惊扰到大家了。我刚才吃馒头噎着了。”

    等食客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吃食上时，宋五嫂一把抓住门前的“乞丐”，拽着就往屋里走。她警觉地朝门外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便赶紧将门关上，然后激动地抓住面前“乞丐”的胳膊说：“哎呀，我的姑奶奶啊。原来你没死啊！”

    “嗯。”

    “哎呀，真是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当初知道你死了，我还伤伤心心为你哭了好几场。还有大壮，他一个大男人竟然站在你的坟堆前哇哇大哭了一起。”

    宋五嫂拉着面前的宋小榆坐下来聊了许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最近京城风声可紧了。到处都在查没有户口的人，尤其是你们这种从外地来的外乡人。一旦查出来了，都要被抓起来。”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吧，皇宫里出现了几档血案，据说是番邦派来的间谍要行刺皇帝。这不，全京城都进入备战状态。闹得人心惶惶地，看都没几个人来店里吃饭了。”

    “宋姐姐，您知道我爹爹去哪里了吗？”宋小榆一点也不关心国家大事，她心系的还是自己的亲人。

    “哦，你爹爹啊？”

    “嗯，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说来也话长，那日知道你死之后。你爹爹就到郊外去找你，后来发现了一具被狗啃烂的尸体，还以为是你的。你爹差点就晕过去，他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特别伤心……你爹爹把你，不，是那具尸体安葬之后就离开了京都。”

    “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宋五嫂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那我去找他。”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现在可千万别出去，就在我这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吧。一出去准被那些官兵抓了关地牢里。”

    “宋姐姐……”宋小榆突然跪在宋五嫂的面前。

    “哎呀，妹妹，你快起来。”宋五嫂连忙过来扶宋小榆。但宋小榆执意要跪在地上。

    “宋姐姐，我想要离开京都，离开这里，我想要找到爹爹……”说着，宋小榆，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就流了下来。

    “妹妹，你快起来，起来再说。”

    “我求求你，求求你……”宋小榆趴在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你快起来，让我来想想办法。”

    宋五嫂这些年积攒地人脉终于起了作用。她通过几个朋友，找到一个办假证地方办了一个京都出入证。告别了乞丐家族，告别了小口袋，告别了宋五嫂，宋小榆要离开京都，离开这个让自己几次差点丧失了性命的地狱。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四处可见官府的人，他们地毯式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因为提前换上了宋五嫂准备的衣服，宋小榆幸运地躲过了几次纠察。她往城门走去，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跳进了眼帘。

    都南青！

    吓得她赶紧用头巾遮住自己的脸。她小心翼翼地望着都南青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地消失在了眼前，心里的石头这才彻底的落了下来。

    她混进一个丧葬队伍中，来到了城门口。守城门的官兵把他们拦了下来，依次检查了每个人的出入证。当她走到检查官面前时，紧张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检查官看了看手里的那张通行证，又看了看面前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你哪里人？”

    检查官问了好几遍，宋小榆这才反应过来。

    “哦，吴城。”

    “干嘛来的？”

    “找兄长。”

    “找兄长？”检察官用质疑地眼神看了看面前这个人。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宋小榆只感到好像经历了几个月，几年，甚至更漫长。

    “过！”

    一声“过”，令宋小榆彻底放下了身上的枷锁，她身轻如燕，快步离开城门口，生怕那个检查官突然反悔又追了过来。

    刚出京都城门不到二里地，一群驰骋骏马的官兵便追了过来。他们拦在了出城的人群面前。

    “都把头抬起来！”一个干净利落地声音传过来。

    于是所有人都乖乖地将头抬了起来。面前是一队身穿铁甲，头戴铁盔的骑兵。他们威武而冰冷地高耸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当宋小榆将目光往上移时，正巧与中间那位身穿朱漆山文甲胄，头盔上顶着一束红缨的兵目光对视。那一刻，她好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像，动弹不得。在那深邃而坚毅的目光中，她看见了一束光。不，是一团火。火光的炽热包围着她，这种感觉曾经有过，但不记得了……

    “报！庞将军前方有急报！”一个头顶灰色缨束的骑兵奔了过来，他向红缨兵递过来一张纸条。红缨兵看了纸条上的内容后立马调头策马奔腾而去。

    一阵尘烟在马蹄之下翻滚，拖着尾巴往西边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