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淮带景卉去的第一个矿洞就是玄阳宗的。他们两人御剑至此，耗时不多，肉眼看着月亮西斜不过几里地。

    这矿洞规模不大，洞口玄阳宗弟子紧密把守，沈清淮带着景卉悄声接近，没让人发觉。

    其他地方灯火早熄，矿洞内却灯火通明，仍有敲敲打打声音传来，不时传来齐声号子，那是劳动的信号。

    景卉这时才相信沈清淮说的都是真的。

    见她不言语，沈清淮道：“你们玄阳宗矿洞还算东泽修真界中讲‘仁义’的，只派了几个监工，还给换班。”

    他们又去了其他几个宗门的矿洞，景卉才明白过来沈清淮口中念的“仁义”指向什么。

    他们一路看过来，有日夜不停劳作的，有懈怠便使鞭子抽打的，细小宗门矿洞所用工具简陋，凡人也饿得骨瘦如柴。

    这些矿洞存在共同点，穿着华丽的修真者站在一旁百无聊赖，打着哈欠，他们修为并不高，对无修为的凡人却能露出最凶神恶煞的面容，展现无与伦比的威势气派。

    景卉彻底没了言语。

    他们行了这许久，天早已蒙蒙亮。

    往玄阳宗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大群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往外赶的村民。

    景卉用神识探了探，不解道：“他们村庄离这不远，既没兵荒马乱，又无天灾，村落屋舍俨然，阡陌整洁，为何举家往外迁移？”

    沈清淮抿着唇，他看到这些村民，便想到些许往事，“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在一条灵脉之上建了村庄。”

    听他如此说，景卉才用神识从村庄表层往下深入，果然看到一条亮晶晶的灵脉，在灵脉附近，驻扎着不少修真者，从衣着来看，有三五个门派。

    “修士盟不是一向禁止修士与凡人犯禁，他们怎么能因为一条灵脉就理直气壮地将人赶走。”她喃喃道。

    沈清淮笑她过于天真：“这类关涉修士修炼紧要之事，在整个东泽修真界都是默许的，从来如此，修士盟那几句屁话算得了什么。若是他们不听话搬走，等待他们的就是人头落地。”

    他后几个字念得有些阴狠，景卉听他说得双眼大睁，不忍联想这残酷画面，只在口中念道：“故土难离，他们离了这里，又有何处可去。若是无法安身，与死何异。”

    “你们用灵石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么多。”沈清淮语中带刺。

    他感知到什么，一直望着天边。

    晨光初露，金光之下，一抹更加耀眼的金色从远处射来，离他立身之处越来越近。

    金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抬头向上看。一些凡人看到天降异象，纷纷拜倒在地。

    东泽界各大门派修为有成的修士，若有所感，纷纷出门看那金光远去之处。

    数道嗖嗖破空声起，竟有人追着金光而来。

    跟在景卉身侧的明月剑突然发出一阵嗡鸣，从平地飞到高空，像是要迎接远处飞来的金光。

    过了一会儿，景卉终于知道那抹金光是什么，那是一把剑柄透金、剑身银白的长剑，剑格上三条风纹，像吹起的卷沙。

    想必这就是那把清风剑了。

    明月迎接它的方式不是温柔缱绻，而是粗暴的两剑相杀，天上顿时响起剑与剑相斗的浩大声势。

    两剑斗了近半个时辰，明月回到景卉身边，清风则想往沈清淮身边凑。

    清风看到沈清淮腰上别的桃木剑，如临大敌，张牙舞爪一剑劈向桃木剑，预备拦腰斩断。

    桃木剑是个没有灵性的，自然不会主动起身相接，沈清淮拔出桃木剑，一剑将清风格出几里远。

    它从远处飞回来，似带着委屈，只敢远远在沈清淮身后坠着。

    四面八方追随清风剑而来的修士一一赶到，景卉从他们衣着看，都是几大派中人，修士盟也派了人来。

    沧浪剑派走出一人，对沈清淮道：“沈师兄，掌门叫你回去，神剑认主大典已经准备好了。”

    他又朝向景卉，“景仙子也一同前去吧。”

    是了，骊山会盟定下的神剑认主大典承办方正是沧浪剑派。

    沈清淮一言不发，既不说回去，也不说不回去。

    那沧浪剑派修士陈情再三，沈清淮却一步一步往山下走，那方向不是回沧浪剑派的。

    其余几派跟过来的人，原本是想看看那金光是何，看到沈清淮身边那亮金长剑时，他们心下了然，随之而来的却是惊骇。

    两剑出世，上任剑主想必已经陨落，天堑无人维持，余力支撑不了多久，十天半月就会消散。

    不消沧浪剑派修士说，其余修士自发拿出法器将沈清淮拦住，竟是一副强逼他回宗的架势。

    景卉和沈清淮相隔不远，此时正在风暴中心，她心内是朝向几大派的，不过心知她打不过沈清淮，走远了些，在一旁看他们打斗。

    沈清淮天赋极高，追出来的这几人有和他修为相同的，有比他修为低的，一齐上仍被他手中桃木剑击退。

    清风剑见主人有难，正想出头表现一番，它加入战局，和沈清淮一同迎敌。

    眼见大势已去，沈清淮剑意锐不可当，天空传来一声幽远的呼唤：

    “徒儿，回来吧。”

    景卉听出是宋昭的声音。

    沈清淮脑中天人交战，一道声音让他回去，感念师父之恩，师门之义；一道声音让他别忘全村惨死之仇，杀尽天下修真者为父母报仇。

    他正暗自沉默间，似有走火入魔之兆。

    那沧浪剑派修士眼疾手快，不知拿出什么朝沈清淮念了几个咒，他便应声而倒，就这样将沈清淮带了回去。

    景卉被安置在沧浪剑派一处山头。

    这处地方环境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她对吃住没什么要求，来照顾她的童子也是恭敬有加。

    只一样她感到厌烦，甚至影响她每日练剑。

    果不其然，她又听到一阵叫门声，这几天不断有人前来挑衅，说的话每天不重样。

    听说沧浪剑派是东泽修真界规矩最整肃的，她怎么一点都没感受到。

    她和沧浪剑派唯一结仇之处就只有骊山那件事，她如今练剑还来不及，懒得抽时间应付他们，便在外设了结界，外加隔音罩。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总算好受许多。

    过了三五日便有人来通知她前去试衣，熟悉神剑认主大典礼仪规制。

    她在走过场时要和沈清淮一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清淮整个人平顺许多，一应事宜俱皆配合，不见反意。

    神剑认主大典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在景卉独自待在房内习剑时，与会宾客竞相到来。这次来人比骊山会盟还要热闹，盟会有限制，大典可没有，凡是记在东泽名册上的宗派，都可派人来参会。

    这是东泽举界少有的盛典，景卉和沈清淮候场时看到乌压压一片汪洋人海，她在人群中搜寻玄阳宗的身影。

    典礼在名义上有她一半，顾红棉他们自然要来给她撑场面，陈纤云视线和她对上，两人眨了眨眼，算是了然。

    以往认主大典总是人先行完祭天大礼，再是剑从天外来。

    今年特立独行，景卉与沈清淮走到哪儿，剑就跟到哪儿。

    许多没见过清风明月的人，早就在典礼开始前一饱眼福，见到了神剑的风采。

    他们今年只有祭天大礼一项程序要走。

    景卉和沈清淮排练了好几次，她对典礼到没什么想法，心里没底的是另一件事。

    祭天台修建得很高，足足九十九步阶梯，她和沈清淮须一步一步走上去。

    这个过程不长不短，刚好控制在大家耐烦心内。

    早有两个童子准备好香，分次递给他们，他们点燃后拜了三拜，正预备将香插进前面的大鼎中，底下骚动声起。

    萧瑟琴声自四面八方而来，如魔音入耳，震得人头晕眼花。原本碧空如洗的天幕被团团乌云笼罩，一丝阳光也无。

    景卉和沈清淮站在高台上，猎猎风起，吹乱了他们的衣袍，几丝头发拂在脸上。

    她低头一看，燃着的香熄灭了。

    一道雄浑有力又略带凶恶的男音道：“哈哈哈哈，好热闹啊！怎么不等我们来了再开始，这就是东泽修真界的待客之道吗？”

    他话刚落，云团之中立刻现出几百人，穿着打扮让在场修士无一不惊。他们想起了那段淹没于时光中，却难以忘却的恐惧。

    “怎么会，西魔不是被赶走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大部分人的心声。

    上头那些人穿着打扮与当年入侵东泽的魔头无二，在场却没多少修士真的相信他们是西魔。

    从前也有过东泽修士作西魔打扮招摇撞骗的，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哪个东泽本土邪派装腔作势，而不愿相信西魔已卷土重来。

    作为大典主办方，沧浪剑派不会任由别人在上头撒野，林青山决定先礼后兵，朗声道：“尔等何人，为何打断认主大典！”

    又是一阵嚣张笑声响起，“七百多年了，我们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到人前。珍惜现在还能自由呼吸的时候吧，待会你们一定会后悔此刻为何没有尽情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