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伏妖纪

第三章:平阳山紫荆观

    与少女分手后,梁功度走到上山处,抬头看向天顶的平阳山山峰。这时日暮已尽,远远望去,天际一片昏蓝。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向上延绵的无际石阶,梁功度微微躬身,整了整背上的包袱,然后拾阶而上。

    梁功度前半生沾烟染酒,虽做过几年“线下债务催收员”,比较能打。但长期乌烟瘴气的不规律生活已经把他本该年轻健硕的身体搞得外强中干。跨时入世到今天,他已经数不起自己到底爬了多少次这环山而上的延绵石阶了,但头一回爬上来的时候有多累人,他却始终也忘不了。

    梁功度来到了中古时期,与这里的人同吃同住,这样一段不可多得的人生经历,使他对许多事物的看法都产生了改观。

    上半生的他沉湎于加工食品,工序越繁多的食物,越能满足他的口舌之欲。而现在他所奉行的饮食观念,不过“生鲜”二字。秋收之日的稻米,山野里熟落的野果,溪流中藏匿的肥鱼。

    此等云云,皆是他的心之所爱。

    他使不惯浓盐水,便用草木灰把本来釉黄的牙齿洗的锃亮,但当他龇着白牙面对铜镜时,看到的却是自己那仍然焦黑的肺叶。

    梁功度忘记了加工食品的味道;忘记了现代烤烟的熏香;忘记了钢铁丛林中的烦劳……他更情愿沐身山野,踏足山巅。斩妖除秽的工作内容,他并不排斥。因为在前半生,梁功度就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搏杀。闲散幽居的日子,他也不感烦闷,因为有了大家的友善与那小姑娘的陪伴,梁功度早已拜脱了曾经那如影随形的孤独。

    话至于此,言之尽矣。总的来说,梁师傅爱这里,爱这样的生活,且心满意足。

    可到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生活是完满的,一如既往。

    梁功度走完了石阶,来到一座小峰,这便是紫荆观所在的那一座山头。

    紫荆观,这座道观破旧的很彻底。墙皮剥落,门柱腐朽,房檐百孔千疮。道观的前院外零零散散地立着几植榆树与白皮松。

    梁功度当时还没爬到顶,就影影绰绰地听到顶上不住地传来师兄弟们的欢声笑语。待他来到前院,果然见到道观里的师兄弟,俩俩三三地立于庭中,高谈阔论,挥袖成风。

    可当他踏着满地的松针,步过院子时,却遇到了针对他的沉寂。

    只见大小的道士都一言不发,冷面盯着他,气氛一时如死水般凝滞。梁功度只朝那边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功度兄!功度兄!”忽闻身后响起两声嗓音绵密的呼唤,梁功度回过头来。是那唤作邵余的大师兄。

    身着青色道袍的邵余大踏步地来到梁功度面前,一时的急走使他那洁整的髻发弄得有几分散乱。只见那邵余朱唇皓齿,精皮细肉,媚眼生风。

    “功度兄,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呢,这两天又接了哪里的活啊?”

    “大杨郡,怎么了?”梁功度有点烦他,态度平淡。

    邵余见此,又言笑起来:“功度兄,你总算又愿意赏脸搭理我了,师兄我真是高兴坏了。”

    梁功度见他叽叽歪歪,也没个正事,便不愿意再理会他,转身就走。

    “唉,功度兄!请留步啊。”邵余又跟了上去,顺手还打搭上了梁功度的腰。梁功度被他这么一搭也停住了脚,冷面如霜般盯着邵余。

    那邵余这时却红了脸,道:“师弟,我本来还准备再等一阵子,可眼下师兄我是实在是受不住了。”

    他道:“今夜三更时,我会提上两摊好酒在后山那边的草坡上等你,就是你平常爱去的地方。”说罢他又凑上前来微声道:“师弟,你知否,我仰慕君久矣。此后你若愿和我交好,就来喝了那酒。到时候你做我的郎,我为你的妾。郎君想怎么用奴婢,我一声也不会吭的……”

    “啪!”梁功度没等邵余把话说完,便一个耳光招呼在他脸上。

    “师兄!”一旁的小道士们不由惊呼起来,这一耳光旁边的小道士们全都看在眼里,此时群情激愤!甚至有一两个已经论起袖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无妨!”邵余阴着脸,向身后按下手来,示意身后的师弟们不要妄动。

    梁功度半天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匪夷所思。他掰过邵余的脑袋,一字一句道:“听着!老子是个男人,喜欢的是姑娘,对你这烂屁股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梁功度转眼看向人群,高声道:“还有你的这些跟班,记好了!让他们以后注意点,否则别怪我打狗不看主人!”

    说罢梁功度一把推开邵余,目露凶光,大步离去。

    待梁功度走后,师兄弟们都围了上来。一位左脸胎记覆面的师弟凑到近前,问道:“师兄,可要紧?”

    其他师兄弟都扬言去狠狠揍那目中无人的梁功度一顿,好让他长长记性。

    邵余沉着脸,立于其中一言不发。那面相奇异的师弟又言:“够了!还揍他,你们去了能打得过吗?真以为他双拳难敌四手?都不记得得半年前的那头青眼魔蝠了?

    此话一出,无人再言。

    那师弟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师兄!我们来这道观本都是想拜师学艺的,可谁知杜可风那老货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会斩妖除魔的道师,他招我们来无非是想让我们给他卖命的!”他又言道:“倒是他手里,我估摸着应该有不少真宝贝,可也都没我们的份!师兄,各位师兄弟。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一众弟子齐声道。

    “那好,我就开诚布公了。现时值安世,朝廷居安思危,鼓励庶子中具天资者练气修道,在地方各郡也都设下公署宗门。我们与其在这混吃等死,眼睁睁看着那老货偏爱梁功度一人,为何不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二人,夺了宝物,投奔仙宗,去修习真正的本领?”

    听此,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人群中竟响起不少迎合之语,连连称道。

    “是啊,凭什么就梁功度那小子就能受到杜老货的倾心教导!难道是他的私生子不成?”

    “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开了小灶肯定手艺好啊,不知道一天天的搁那装什么!”

    “就是,跟他说话还是爱理不理,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师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这时,一直不做声的邵余开口道。“不识,张不识,好一个一不做二不休啊!”邵余面露阴狠之色,一手按住那位胎记覆面师弟的颅顶。

    那位被换作张不识的师弟面对大师兄这般可怕的神色,不禁冷汗涔涔。随即又听邵余阴声念道:“一不做二不休?可真敢想啊,张不识!”

    …………

    梁功度跨步观中,一路走去,穿过了数间昏晦的配殿。

    此时仍他余气未消,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道:“妈的,这是个什么玩意,还做郎做妾。”

    邵余者,战时遗孤也。

    在邵余五岁有余时,便因大汉与北方游骑民族的战乱失了双亲。幼小的他举目无亲,流离失所。梅雨时节,时值中年的杜可风下山驱邪,不知是缘分,还是纯粹的巧合。当时正发着高烧,蜷着身子泡在水坑里的邵余被急着赶路的杜道长踩了个正着。

    杜道长惊呼一声:“哎呦,孩子,没事吧?”那杜可风见这小子没有醒来,又见四周没人看见,生怕这小子断了气,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便准备赶紧闪人。

    他走了几步,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如游丝般的求救声:“道……道长……我还不想……死啊……”

    杜可风连着回头看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将邵余带上了山。

    在杜可风眼里,邵余其实是个顶聪明的孩子,但始终不愿意将自己的家底与衣钵悉数交付与他。

    在邵余十三岁那年,杜可风亲眼看见,邵余独自在一间幽暗的房间里,将一只从山上设陷而捕获的小狐狸,活活给抽了筋扒了皮。那小生灵疼的惨呼不止,可邵余却始终没有停手。此等心狠手辣,性情阴毒之人,叫人如何敢坦心赤城,交付后背呢?

    邵余在道观生活至今,在山上山下都落了一个“俊雅道人”的雅称,县里的姑娘们,有不少愿意时不时的来山上问卦祈福,都是因为邵道长在的缘故。在道观里,邵余识人心性,与其他师兄弟的关系也是处的极好,小一点的师弟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所以平日里,总有师兄弟为邵余打抱不平,私底下骂那杜可风有眼无珠,骂梁功度根本就是个杂种。可又有谁能料想到,偏偏是那向来沉默寡言的梁功度,会被邵余看上了眼,想携之以伴呢?

    今日一事,叫那素来极爱脸面的邵余,好似吞了只苍蝇般难忍。至此之后,他想要做些什么,你我不知,那余气未消的梁师傅就更是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