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胡杨渡市、西泯新区按计划派出代表团赴泗水城洽谈签约，泗水城市政府很重视，由市长邓元通负责接待，担子全压在谢秘书肩头，忙得他脚不沾地，吃住在单位，好几天都“过家门而不入”。

    代表团的成员除了市政府领导及工作人员外，还有西泯新区一些民营企业的老总，他们的心态比较放松，这次出行是应邀为市里撑撑场面，没有什么政治任务，权当是考察，泗水城是南方的地级市，经济体量很大，如有合适的项目，能当场签一两个最好，没有的话也不强求。

    随行的企业中有一家泯药集团，主营当地中草药的开发利用，这些年受西医和西药的冲击，利润不断下跌，想尽办法没什么起色，“对口帮扶”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有用没用先抓住再说，董事会十分重视，集团ceo秦总点了办公室主任和法务负责人同行，显然不只是走过场。

    说来也巧，秦总有个女儿，去年才考上泗水大学，因为身体原因办理了休学，推迟一年就读，这半年来调养得不错，听到父亲年后要去泗水城考察，一时意动，问能不能一起同行，散心之余，顺便去泗水大学看看。

    秦总没有同意，这次出行由市政府办公室组织，行程安排得很紧，代表团成员同进同出，原则上不单独行动，他也不想搞特殊化。不过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去泗水城看一看玩一玩，要求并不过分，反复考虑后，他让行政秘书陪女儿同行，提前一天飞泗水城，入住同一所酒店。

    秦总的行政秘书姓陈，容貌平平，全凭能力上位，为避嫌她没有参加代表团，陪秦总的女儿去泗水城，也算是公私兼备。她主动联系秦小姐，定好机票，安排接送车辆，事事考虑在前，不用秦总操心。

    秦总的夫人难产去世得早，女儿出生没几天就成了孤儿，秦总没有续弦，对这个女儿极为用心，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差不多当成公主养。不过秦小姐并没有公主病，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经霜不凋的松树，而非温室里的花朵。

    秦总的女儿叫秦贞。

    飞机落地后，打的直奔信阳酒店，陈秘书原本想叫辆好一点的滴滴，不过秦贞并不在意这些枝节，出了机场见一溜出租车候着，井然有序，接了客飞驰而去，不愿多耽搁时间，直接拖着行李箱迎上前。

    她们订的房间在酒店十七楼，秦贞住套房，陈秘书住标间。二人安顿下来，稍事休息，去自助餐厅吃过午饭，秦贞跟陈秘书打了个招呼，她出去逛一圈，晚上再回酒店吃饭。陈秘书见她没有要自己陪同的意思，叮嘱了一句，目送她踏入电梯，回头给秦总发了个信息，提前报备秦贞的行踪。

    秦总知道女儿的脾气，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泗水城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虽然有些不放心，也只能听之任之。他不厌其烦，打了个电话来问东问西，最后关照陈秘书多照看下女儿，有什么事及时联系。陈秘书放下电话，觉得有些迷惘，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她就没人这样关心过？

    秦贞早就做好了攻略，乘地铁到杜门街，逛完杜门街正好顺便去泗水大学看看，她没有办理报到手续，但带着录取通知书，应该能混进去。

    杜门街的繁华令她有些吃惊，与之相比，胡杨渡市最热闹的城隍庙像个乡镇集市，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到这里待上四年似乎也不错！秦贞鼓起兴致，沿着杜门街由西往东一路逛去，像寻常女孩一样，看看服饰店，看看美妆店，看看玩偶店，看看咖啡店，看得多，买得少。她只买了一只精巧别致的发卡，没有喝咖啡，咖啡闻着香，味道不过尔尔，而且刺激神经，晚上会睡不着觉。

    秦贞在一家名为“锦瑟华年”的成衣店逗留了很久，忍不住多试了几套衣服，老板很有品味，衣服做工也好，穿上像为她量身定做，秦贞最后买了一件单排扣蜂蜜色中长款风衣。她很少在这种街边店买衣服，但这件风衣她实在太喜欢了，付了钱干脆就没换下来，店员也很有眼色，着实夸了一通，什么“有品味”、“气质好”、“显身材”，完了还双手奉上一张名片，欢迎她下次再来光顾。

    秦贞拎了购物袋走出“锦瑟华年”，购物袋里装着换下的旧衣服，她觉得有点口渴，正好成衣店隔壁就是一家茶铺，柜台外贴着手写的广告，“天都茶”，“延年益寿，一百八一杯”，字很漂亮，也很好认，与常见的颜柳欧赵都不一样。秦贞小时候也练过几年字，后来兴趣转到琵琶上，练字就荒废了，秦总一直觉得很奇怪，他的这个宝贝女儿看不上钢琴小提琴，倒是对琵琶情有独钟，而且弹出来的调子有杀伐之气，静夜里听得他寒毛都竖起来。

    一百八一杯，真不便宜，难怪有人气不过，觉得杜门街专宰外地客！秦贞记起《胡杨晚报》上那篇豆腐干文章，不觉笑了起来，抬头望去，柜台后站着一个汉服小姐姐，百无聊赖等客人上门，眉眼越看越觉得漂亮。连这样的小姐姐都招揽不来生意，这家茶铺迟早要关门大吉！

    秦贞走上前点了一杯茶。

    刘慕莲早就留意到这个小姑娘，手里拎着“锦瑟华年”的购物袋，身上的风衣显然是这一季主推的新款，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妥帖，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服架子”，身材气质在那里，穿什么都好看。她笑着招呼一声，确认过茶费，动手沏茶奉客。

    茶铺里回荡着肖邦的《夜曲》，秦贞好奇地朝里面望去，墙上挂着卢仝的《七碗茶歌》，簪花小楷，笔笔精当，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靠墙的长条桌前提笔写字，似乎在抄什么书，长篇大论，写满一张宣纸又换一张。

    刘慕莲沏茶的手艺专门练过，姿势优雅，从容不迫，客人多被她一双手所吸引，但这一回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秦贞根本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