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后渤海日出

第十三章 第二回 我的孩子2

    楚浩心有不平,回到长安约了魏元忠到裴行俭家喝酒,把心里话说个痛快:“恐怕有些将领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惜边疆安宁,不断鼓动朝廷发动对新罗的战争,以捞取战功。”

    魏元忠笑道,“刘仁轨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当年在百济,他体恤民情,费尽心思安置灾民,恢复百济经济复苏。”

    “辽东用兵不是儿戏,组织一次出击,所需耗费只有皇上和他这位总管知道吧,要不这次出战就不会去借助靺鞨的力量了。叔叔不会把他往歪处想,可是据我所知,他排挤大臣,阿谀奉承天皇和天后。”

    “你怎么知道的?”裴行俭问。

    “我天天跟官府打交道,这点事儿若不清楚,还做什么生意?”

    裴行俭瞪他一眼:“我看你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一派商人嘴脸。”

    “我就是个商人,可不就是这幅嘴脸。要是当朝大臣也成了我这样,那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裴行俭不禁沉思,刘仁轨最近几年的确与之前不同,本来已经告老还乡亲,又返回官场,他也能看出变化,虽然他呵斥了楚浩,但是楚浩的话不无道理。

    魏元忠潇洒惯了,依然做太学生,不肯当官,经楚浩力荐,这时候在裴行俭府上混个门生而已。

    喝完酒出来,楚浩问魏元忠:“叔叔与宝儿还没有动静,这都拧巴几年了?”

    “哎,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偏巧宝郡主也是固执,大人不亲自跟她说,她就等着。两人一来二去就耽搁着呗。”

    “宝儿在长安吗?”

    “在,平时在禁苑打球。”

    “咱们去问问她。”

    魏元忠领楚浩进太极宫的延禧门,他用太学生的腰牌进去,为楚浩请了门符,然后经过广运门进到内侍省,等着太监们去为他们通报库狄萨允宝。

    太极宫的内侍省在掖庭宫的最南端,太监大都老了,对任何事都司空见惯一样,进进出出,指挥着一队年轻的太监干活。

    魏元忠给了领头太监铜钱,然后跟楚浩在客房等着。天气暖了,客房的窗子支起来,可以看到院子里来回走动的人。

    楚浩拿起碗抿茶,不一会儿见窗前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衣着不俗的女孩子经过,窗子挡住她的头,楚浩看不清长相。

    里面的长史太监出来迎接:“郡主怎么又来了?老奴也是为难啊,不知道谁把此事报到上面,上面严令不许任何人再来探视赵庶人。”

    “不用见面,我就送些吃的来,劳烦公公代为转交。”

    “吃的也不行,我们都要按例供应。郡主就听老奴一句劝,今后就不要送东西来了。”

    楚浩看看魏元忠,魏元忠凑到楚浩近前小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郡主应该是新城公主的千金新城郡主。”

    “新城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

    “是的,最小的妹妹。公主龙朔末年死了,皇上就把郡主接到宫里抚养。”

    “那她来探望谁?”

    “我也不知道。”

    他们两个正在小声嘀咕,外面库狄萨允宝郡主来了,她到院子里,先跟新城郡主见礼,新城郡主便请她去说情儿。

    库狄萨允宝回绝道:“长史不让郡主进去,怎么可能卖我的面子呢?郡主还是请回吧。”

    楚浩和魏元忠起身走到门口,见那新城郡主双眉紧蹙,红唇微抿,眼神抛洒无限之愁,面似海棠,身如拂柳。她发髻上簪了一串珍珠步摇,手持一把团扇挡在胸前,身着软纱罗裙,迟疑着转身而去。

    库狄萨允宝则向楚浩他们两个走过来:“进去坐吧。”

    楚浩和魏元忠还没有坐定。

    库狄萨允宝就气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

    “为什么?”楚浩翘起二郎腿,半开玩笑地问。

    “我跟魏生员说过我不是非要等守约(裴行俭)开口,是因为守约把现实和儿子放在第一位。如果守约这样摆放位置,说明他爱我还不够、不需要娶我,如果他娶了我有悖于他与原配夫人的情谊和约定,日后就会把怨气放在我身上。”

    楚浩乐了:“那郡主若能现在嫁人,岂有如此烦恼?”

    库狄萨允宝哑口无言。

    “在下并不是想让郡主难堪,郡主与叔叔如此计较,至今不嫁,说明郡主爱着叔叔,宁肯气愤在他心里的位置,也不嫁给把郡主放在第一位的人,那郡主就应该抛弃一切情绪,嫁给叔叔啊?”

    “如果郡主有意,我们为郡主问侍郎大人。”魏元忠也附和道。

    一阵风吹进窗口,轻轻撩起库狄萨允宝额前的头发,她眯起眼睛,叹了口气:“我之所以想嫁给守约,也正是因为他对原配夫人陆氏的那份真情。”

    “郡主计较的是这点,看中的也是这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郡主可不要在这皇宫里终老了。”楚浩对他们的弯弯绕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守约在西州结交游猎,活的潇洒。回到长安,像是换了一个人,整日埋在文书里,阿谀奉承每一个人。我不确定他还是不是我爱的那个人,如果他不是怎么办?”

    魏元忠说:“裴大人少年得志,二十多岁当了长安令,邢国公苏定方倾注所能,教授大人兵法。正在大人前途一片光明时,却被贬到西州做了长史,一呆就是十几年。”

    楚浩叹道:“十几年青春年华啊!叔叔不羁,才放纵自己。如今被召回长安委以重任,怎能不处处谨慎,笑脸对每一个人。叔叔老了,折腾不起了。”

    库狄萨允宝眼泪流下来:“他不应该回长安,我也不应该,我们应该在戈壁上过自由生活。”

    “长安是叔叔的家,这里有他的根。如果郡主想要的是自由,应该另选他人。”

    魏元忠觉得楚浩话太重了,扯了扯他的衣袖。

    楚浩依然冷着脸:“郡主好自为之吧。我们告辞了。”

    经过空间和时间的转移,爱情也就不能应验了。爱情太复杂,需要环境、气味、情调、甚至人的风貌;爱又是特别简单的东西,爱了就爱了,纠结不能算爱情吧。

    ***

    只要淳嘉诺熙不在长安,楚浩就很少去大业坊的宅子。

    这天小厮来报说有一位狄姓客人在大业坊等他。楚浩想起来,大约两年前在阎立本家中结识过这位官员,彼此留下印象很好,他立刻整备马匹,回大业坊会老友。

    眼看日近中午,四月的天,太阳晒着,进城之后,马不能放开跑,到大业坊要一个时辰。

    楚浩的脸被晒得发红、发烫,没有直接到厅堂去见客人,而是从侧门进到内院洗漱、束发、更衣才到堂上去。

    狄仁杰带着随身的行李,手拿书卷正在阅读,书童站在一旁打着扇子。

    楚浩还没进门就说道:“狄大人久等,两年不见,狄大人越发精神矍铄。”

    “冒昧来访,叨扰贤弟,是狄某的罪过。”

    “哪里,哪里,大人从何而来啊?”

    “绝域之地而来,正要去往洛阳。”

    “大人此去绝域竟有两年之久,可有归家?”

    “刚到吏部述职,领了京官,家人也要搬到长安来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那大人可有现成住所?”

    “吏部帮着安排了崇德坊的一处小院子。”

    “那就好,只要在京城,今后往来就便宜了。”

    下人们端上饭菜,两人在堂上边吃边聊。

    原来狄仁杰交了差事,领了新官,明日去洛阳,特地来感谢楚浩上次安排随路。

    楚浩盛情相邀,让狄仁杰当晚住在府上。狄仁杰也没有让楚浩失望,把岭南及昆明境内的贸易可能性分析的头头是道。他走的地方多,竟然比楚浩派去的采珠人更有见地。

    阎立本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可惜阎立本就在狄仁杰走的那年过世,狄仁杰提起恩师泪盈眼眶,说去闫家拜访过,如今太子家令阎庄是阎家家长,阎庄刚好随太子在洛阳伴驾。

    楚浩疑问道:“我去过阎家多次,从没有见过阎庄。说来奇怪,去年夏天在城南一位长辈家却碰上了。阎庄大人说去看病,可我那长辈是军医,他一没有跌打损伤,二没有外伤出血,怎么去找我那长辈看病?”

    狄仁杰的书童听两人讲话有趣,扇子都停了下来,狄仁杰也想听下文。

    楚浩坏笑道:“后来我才想到,那位长辈这几年学究妇科,听说阎庄大人至今未能有一子半女,怕是求子去了吧,哈哈哈。”

    狄仁杰指着楚浩笑着摇头,谈正经事儿的是他,古怪搞笑的也是他。

    这场聚谈之后,楚浩去了辽东,狄仁杰到洛阳接管大理寺丞之职。

    狄仁杰刚刚上任就发生了翻天的大事---太子薨逝在洛阳合璧宫。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太子是遭人陷害,皇上不依不饶,让狄仁杰查出真相,京官都认为此举应该是针对武后。

    新上任的大理寺丞狄仁杰不管针对的是谁,迅速撒开大网,彻查元凶。整个五月,他冒着烈日,把洛阳和长安几乎翻了一个遍。

    楚浩提到时任太子家令的阎庄曾在城南一位长辈那儿看过病成为重要的一条线索。

    就在狄仁杰刚刚看清真相的时候,皇上和皇后把他召进宫。

    狄仁杰走进大殿,见皇上被头疾折磨,脸扭曲着,武后应该刚刚哭过,四周只有两个女官,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样子,坐在书案边,拿着笔,墨已经研好,随时准备记录。

    狄仁杰大礼参拜。武后却起身下了台阶,跪在他面前。

    “娘娘如此真是折煞微臣!”

    “本宫以母亲的身份跪寺丞大人,求大人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

    皇上也微微探出身子,等着狄仁杰的回答。

    “娘娘,若隐瞒此事,那雍王不光逃过罪责,还将会是太子,未来的国君!”

    “大人,贤儿才只有二十岁,做事不问后果。可他英武善断,是个好苗子。是本宫和皇上忙于朝政疏忽了,本宫今后定严格教导他。”

    “雍王迫使太子妃两次堕胎,杀害太子娈童允儿,长达两年时间数次给太子精神重创,这并不是一时兴起不计后果,而是周密计划的阴谋。如此蛇蝎之心、黑恶肚肠怎么能堪当一国之重?!”

    “若不让贤儿当太子,就等于昭示天下贤儿与弘儿的薨逝有关,各方猜测、质疑势必引起小人趁机起义。”

    “蒋王恽已被雍王灭口,难道娘娘就不担心皇上和自身安危吗?”

    “不,不,贤儿只是为了太子之位执迷不悟,若当了太子定会恪规律己。皇上龙体欠佳,刚刚失去太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大人!”

    “那阎庄怎么办?”

    “本宫知道阎立本大人与狄大人有知遇之恩,阎大人临终前还向皇上举荐了狄大人。狄大人若杀阎庄,有悖大人德行。可阎庄必须死,若现在死,是他一条命,留待日后,不管贤儿当太子还是被问罪,阎氏一门都难有活口!”

    天后说得没错,李贤若当了太子,定会将阎庄杀人灭口;若是李贤被问罪,阎庄作为同谋,灭门都不为过。

    狄仁杰蹲坐在地,他抬头求助皇上,皇上痛苦地摇摇头。

    雍王迟迟等不到立他为太子的诏令,愈加不安,联系兄弟纪王上金及郇王素节等商议对策,甚至想出手逼死太子妃。太子妃裴氏在宫中,被武后严密保护起来,雍王只得逼迫身处宫外的阎庄自缢。

    他一连串的举动更是让皇上看清了他的狰狞面孔。尽管出于父子之情,皇上保他做了太子,但是拖延了数月才让他入主东宫,而且还把实权给了武后,任武后引文学之士暗中分宰相之权,以求自保。

    雍王聪明绝顶,当然清楚皇上的目的,于是他暗中结交皇族、大臣,欲给武后施压,让她放权。

    悲伤和愤怒让武后把所有的帐都算到皇族和几位大臣头上。太子弘多病,命不久远,她早有预料,雍王才是她心里最大的痛。

    自古绝情最是帝王家,本朝太宗与兄弟、李承乾和李泰之争都逃不开魔咒,可事情发生在亲生儿子身上,做父母的个中滋味,常人难以理解。

    抛开感情,武后还是觉得雍王是她这四个儿子中最出色的,文韬武略且不说,敢争夺权力已有太宗之风,与两个无所事事的弟弟本质不同。

    然太钢易断、暴恶易亡,武后要想办法罩住他,也必须罩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