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要出南郇边境了，过了这山间路，便进入北靖了。

    临走之前，傅暖去了当地的赫赫有名的云山庙，向命神求了自己的归命歌。

    归命歌，川河大地的人大都信的一种写命诗，记载了各人不同的命格。

    这种东西，愿信则有，不信则无。

    傅暖点香拜神，又求了签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姑娘，可是荼都人士？”

    “回师丈的话，是。”

    大门突然紧闭，一阵阵浓雾冒出。

    师丈的声音洪亮响起：

    “记好了。”

    “是。”

    “有时终有，无时莫求；心在一洲，身老一方。”

    傅暖低头：“但求师丈多多指点。”

    此时大门慢慢打开，浓雾也散去。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傅暖回头，恰好看到升起的太阳。

    入北靖了，这一去，不知要别多少年。

    在跟林轩合确认了他只在凉月祭晚宴上和北靖使臣打过照面后，傅暖便在想法子。

    她主动带林轩合去寻了安望楚，说他是在善乐坊自己认的义弟，因为他无父无母，自己心软便把他偷偷带上了。

    安望楚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也难怪，凉月祭晚宴那日，林轩合坐在纯妃旁边，位置和他们隔得也不近。

    他问傅暖：“那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我也有个弟弟，看着跟他一样，虎头虎脑的。”

    傅暖灵机一动：“他叫林……他叫傅泠，泠冽的泠，这孩子五行特别缺水。”

    晋琲那边招呼着可以继续上路了，傅暖便要带他回马车。

    谁知，“傅泠”非要缠着安望楚，让他讲自己的故事。

    更恐怖的是，安望楚笑眯眯地同意了。

    傅暖死活不想答应，傅泠却硬拗：“姊姊，我真的不想跟你一块儿看那些志怪小说了，路颠簸不说，看的头晕。”

    最终没办法，傅暖跟他一起。

    免得这小子说错什么不该说的话。

    安望楚车上加上自己和这臭小子一共四人，还有一个晋琲。

    她一上车，就昏昏欲睡。

    晋琲有些饿了，便开了一盒虞沐千亲制的蜜饯。

    不愧是食宗的手笔，仅仅是开盒，便有一股清甜的香味传出。

    傅暖被馋清醒了，偷偷窥视着他手里的蜜饯，却又不肯睁眼。

    安望楚瞧她这样子，甚是可爱。

    故意拿了一块给傅泠，还问他好不好吃。

    这小子真是讨嫌：“好吃，太好吃，比宫……比我常去买的老公公那里，好吃太多了。”

    傅暖瞪他：“没出息。”

    晋琲直接把盒子递到她面前：“夫人，尝尝吧，食宗虞沐千的亲制，您在南郇要想买到，一盒至少得要三十两银子。”

    她一听到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什么东西，这么黑，三十两，比去抢的利润还多。”

    安望楚挑挑眉：“那这么说的话，你们南郇销往北靖的什么云锦啊、鱼干啊、茶叶之类的，岂不是明目张胆的抢钱。”

    倒不是理亏不同他争辩，只是傅暖不想和他说话。

    最后，傅暖还是吃了，还吃了不少。

    不得不说，确实是比她以前吃的那些都要好吃。

    这一清醒，反而睡不着了。

    傅暖戳了戳晋琲：“大人，有没有什么志异志怪的小说，或者是民间小说也行啊。”

    晋琲有些为难，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本《治道》给她。

    她勉强读了一会，书仍停留在第一页，就睡着了。

    晋琲和安望楚面面相觑，他心服口服：

    “我现在信了您的话了，她可能真的没什么心眼子。”

    后面还有一句，也没什么脑子。

    安望楚脱下了披风，轻轻给她盖上。

    傅泠不禁问道：“您如此有为，相貌也不俗，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安望楚扬扬嘴角：“小孩子不懂。”

    其实，晋琲想说，他也不懂。

    之前他不是很同意安望楚娶傅暖，因为她和行役阁关系密切，怕她是扮猪吃老虎，动机不纯。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的没心没肺，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要让自己彻底消除对她的怀疑，得看她后面的表现。

    “吏部司直郎邵宛之求见！”

    “宣！”

    入冬后，释帝便常具养心殿办公，养心殿有地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高阳殿地势高，风也大。

    张遇千把邵宛之推进殿，邵宛之向释帝请安后，又赔罪道：“恕臣腿脚不便，不能向陛下行礼，望陛下体谅。”

    释帝吩咐宫女给他端碗暖身汤，又直言：“不打紧，你的情况朕是清楚的。”

    邵宛之让太监呈上一些官员的考绩情况，释帝看完后，问：“你作何想？”

    他按所想回答：“皇上，这里面这些人，贪污不说，还为了牟利，帮一些商人走私贩私，依臣之间，必得严惩。”

    释帝想了一下：“你说，这些人到底是谁在撑腰，如果不是朕让你偷偷去查，估计又成了漏网之鱼。”

    邵宛之神情晦暗：“陛下，吏部里头估计出了害群之马，这些人，例如柏岚县县令，之前竟然还被评了上等功。”

    释帝哼了一声：“吏部的人，就算胆子再大，后头也一定有皇室在撑腰。这帮人，平时宫里金银份例样样不缺，上等的料子和上等的吃食供着。还如此这般贪心不足，恐是拿钱去做了别的事。惧人司刑具、养蛊，哪样不需要钱？”

    正说着在，惠子笙便到了。

    他向释帝交待了上听苑这些日子调查结果：

    “陛下，之前一直是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和吏部侍郎黎庸关系密切，黎庸这人平时喜欢骑射。皇后娘娘的舅舅，太仆寺少卿顾璟，之前还擅自送了一匹藉硕进贡的汗血宝马给黎庸。黎庸也向来喜欢巴结东宫，我们在黎庸府上的暗卫，还截获了一封他和皇后的密信。”

    释帝接过了信，脸色越来越阴沉。

    上面的内容，大致就是，明年的春闱中意人选，连分配都写得清清楚楚。

    “传朕旨意，吏部侍郎黎庸，无需移交大理寺刑部，直接押入行役阁下行苑，严刑看审，每日最低刑罚二级。太仆寺少卿顾璟，革职，囚禁宗人府。其他贪官污吏，全部抓来荼都，开春时午门前，杖毙。”

    行役阁的刑罚分为十级，级数越高，受的罪越残酷。

    交待完毕后，他直接起身：

    “去永慈宫。”

    叶经雪不知为何，今日也非逢年过节或者什么大日子，释帝居然会来看自己。

    让宫女端上了不少点心，还专门为他泡了杯参茶。

    释帝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她的双眼，瘆人至极。

    “皇后啊，朕这几年，是不是越来越衰老，是不是再过些日子，就撒手归西了。”

    叶经雪手一抖，参茶杯子打落在地。

    她强作镇定：“皇上说什么呢，您与天齐福，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百岁都不够呢。”

    释帝语气冰冷，又带有一丝威胁：

    “是吗？但你好像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你儿子早点取代朕了。吏部侍郎都是太子的门客，这将来，是不是连朕身边的侍卫都得看你们叶家的脸色啊？”

    叶经雪神情骤变：“陛下，臣妾绝无此想法啊……”

    她一直跪着，长期在宫里过的奢靡娇惯，只是跪一会，身子便不适起来。

    释帝也不想再多见到她，看着她的脸，就只觉憎恶。

    “圣殷公主长病不起，三皇子过世，纯妃也郁郁不振。皇后主动请缨，去太庙为大郇祈福三年。皇后乃国母，心怀天下，有你的心意在，自能让去了的三皇子在地下安心，让宫里生病的人好转起来，佑我大郇子民安康。”

    叶经雪只觉浑身瘫痪一般：

    “三年？”

    释帝不多废话：“你舅舅我只革职囚禁，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大宫女安佩跪下为她求情：

    “皇上，不为别的，哪怕念在和娘娘多年夫妻情份上，也不必让娘娘受此责罚。娘娘乃后宫之主，她若是一去三年，这后宫也无人打理，岂不是更添事端。”

    这倒提醒了释帝，他又下了一道令：

    “传朕旨意，元淑妃贤良淑德，庄厚柔嘉，特晋为元贵妃，协助允贵妃料理后宫。册封礼就先不办了，择日把贵妃册宝给她送去。”

    叶经雪去太庙祈福三年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各人耳朵里。

    林鎏真是恨铁不成钢：“真是蠢啊，皇上最忌讳前朝后宫沆瀣一气，她还和吏部往来，生怕是最近坏事不够多。皇上本来就疑心我们了，这种关头还不知道收敛。”

    而远在授书阁的林轩举得知此事，更觉天打雷劈。

    他慢慢平静下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稳扎稳打，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冒失。去，帮我告诉父皇，我下定决心一直在授书阁研习，直至除夕。”

    北靖恒都，皇宫。

    蒲城衍只觉心烦得很，朝堂上每日为了安望楚迎娶傅暖之事，各方各派，七嘴八舌的吵个不停。

    他倒不觉得什么，本来想着安望楚难得有个心属的女子，娶了就娶了。加上两国联姻，也是个好兆头。

    谁都不信，他只信安望楚，安望楚说傅暖可以，那就可以。

    贺熙恩还提出什么把傅暖抓进惧人司严刑拷打一番，等确定她没问题了，再封为诰命。

    这种离谱事情，她都说得出口。

    陆元沫看出了他不太开心，便陪他一同散心。

    她曾经是他的伴读，现在是国子监的师丞。

    蒲城衍想立她为后，却受到百般阻挠。

    她却自己说，不想在后宫碌碌无为，就去了国子监讲学。

    两人走了许久，心情都好了许多。

    只有懂自己的人伴身旁，才不会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