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歌

第三十六章 泛彼柏舟

    “青州解元俞书蕴,字甫蔚。这人在我府上时,吃苦耐劳,性子平和。要不要考虑考虑,把他收入你的麾下。”

    徐望过目了下此番殿试的名单。

    芳草天涯,参差烟树。

    风拂的林轩举零落的发丝摇曳,湖水倒影着他的凌云身姿。

    他握拳抿嘴,想了老半天。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徐望不禁笑意横生:“当然熟了,巫蛊一案,和傅暖一起被抓的,就是此人。当初范玥还想把我也拉下水一把,好在他够义气,也没牵扯上徐府。后面,他就被惠子笙招揽去了惠府。”

    葡萄酸的林轩举五官拧到了一起,他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他的背景如何,可有荼都势力牵扯?”

    徐望叹了口气:“他父母原先就是青州一个小县城的官,后面也不知什么原因,被定罪关了四年,出狱后不久双双病死。他天资不错,一直埋头苦读,早年想去灵府学剑,因为灵府收徒看资质钱不重要。奈何啊,他连去灵府的路费,都凑不齐。他的背景,是这回众人里头最差的了。不过也好,好控制。”

    林轩举借水面,打理自己的头发。

    “走吧,去景胜楼看看我的挚友。”他没有听全徐望的话。“既然要争,我就要争最好的。这些人,我总感觉光是名字,看着就不对眼缘。太子喜欢,全送给他就是了。”

    这半年来,太子气运似乎格外差些。

    林鎏和叶经雪差错百出不说,自己也在禁闭中过了许久。

    因此,许多门客转而投奔二皇子。

    走了傅暖,兵权的问题却没解决,一直握在林若手中,对任何一党都没有优势。

    林若对自己倒没意见,但格外厌恶姑姑林鎏。

    看了许久,才把春闱几个最有希望拔得头筹之人的背景才智了然于心。

    林鎏问他:“可有想法?”

    他有些烦躁:“就那样,姑姑,现在不是拉拢的好时候,眼下六部和都察院,根本没有我们的人司掌重职,万一父皇起了疑心,那就麻烦了。”

    林鎏捡过册子:“宗人府、行役阁和兵权,都被林若和陛下牢牢掌控,叶经年郭平充两头逢源,徐育泉在女儿回归行役阁后,和我们往来也愈发的少。陛下现在是越来越重视邵宛之,以后他会在吏部越爬越高,老二对邵宛之,可是一往情深。你这个太子,再不出手,就等着被架空吧。”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之前就是因为越权,我们才一直被父皇警告。”他一脸的茫然。

    册子被铺开,林鎏拿起笔,把一个名字圈了起来。

    俞书蕴。

    林轩泽回想起巫蛊案就是连累他差点半条命没了。

    “你疯了?范玥差点儿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处,他会归属我们?”

    女人合起册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玥是范玥,我是我,你是你。往后,为了避嫌,我们见面次数会越来越少。他没有背景,连个关系亲近的人都没有,这种人,给点甜头,就能为你所用。陛下对你失望,不是打压你,是哀你不争,怒你被林轩举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耍的团团转。你以为翰林为何会轻易放出殿试名单,还特意标注了每个人的情况,陛下现在,等着你去争。”

    林轩泽仍不解:“我母后就是因为这件事被父皇……”

    林鎏拿起花樽里的一枝花,折断根茎后,往外一扔。

    “皇上不喜后宫和前朝有瓜葛,你母后是犯了忌讳,才落得如如此。封你为太子,同要你马上就做皇帝,是有很大差别的。叶经雪就是太急了,没有耐心的人,成不了大事。你是嫡长子,皇上看的就是你脱了你母后的家族,还有没有能力跟林轩举一决高下。”

    他陷入沉思:“行了,我清楚了。”

    架格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香料,林轩泽有个爱好——调香。

    初入门,还是官学时梁韶华教的他。

    如今,倒成了他静心消遣的好途径。

    “对了,那个箱子,是太子妃的人选名单和画像,你如今只有几个侍妾,连个侧妃都没有。你好好看看吧。联姻也不失为巩固实力的好方法。”

    脚刚迈出门槛,还不忘回首提醒他。

    他无心再看下去,一手推开。

    林轩泽总觉得,看似这后宫里两个权力滔天的女人——皇后和六公主,都在鼎力支持他。

    但实际上,她们所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只是为了她们自己。

    高处不胜寒。

    从出生起,他就在最高处。

    八岁就被封了太子,一切都太顺了,一切都像是被人推动着。

    这两个女人从小就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们的联盟看似强大,说白了却是三个人三条心。

    越来越多的人看穿了这个本质,也不怪叶经年连自己妹妹都疏远。

    景胜楼。

    黎黎带着温襄祈进店,台子上一个坐着的男子正在吹笛子。

    正值午后,店里的人很少。

    “吃饭,有没有小二来接待一下。”

    听到生意来了,言唯立马一个箭步过来。

    眼前二人,似乎是大户人家的主仆,右边女子的衣服料子都是珠光锦。

    “唉哟,客官,吃饭是吧,刘麻子,快给两位客人上菜单。”

    点完菜后,温襄祈指了指台上的笛箫合奏:“你们这儿,还有节目呢。”

    言唯打趣:“害,瞎演的,又没到卖票时候,您要想看,明晚这儿有店里花魁演的惊鸿舞。”

    黎黎先用壶里的水涮洗了杯碗筷子,刚好刘麻子此时端上了茶水。

    言唯接过,为二人的瓷杯倒好了茶:“我来就行,您二位是客人,小姐可是初来荼都?”

    因为很少有荼都本地人到景胜楼里头吃饭。

    价格和福望楼相差无几,味道却远远差于老字号福望楼。

    温襄祈温婉扬起嘴角:“是的,我们来自江南。近日家兄来荼都殿试,便随其过来,就当是游玩了。”

    鼓掌声“啪啪”不断地从门口传来,引得她们回头。

    邵宛之放下笛子,抬眼即是潇逸的林轩举和徐望堵在门口。

    “苏桦,推我下去。”

    这一推,让温襄祈瞧见了原来吹笛少年竟是个双腿尽瘸的残疾人。

    她不禁叹息:“真可惜,如此相貌清秀、才气满满的公子,腿却没了。”

    言唯下面一句话才让她吃惊:“他可还是吏部的官呢,行了,祝你们吃好玩好,没事多来我们景胜楼光顾,吏部大官常常与民同乐,在我们这儿伴乐。”

    黎黎感叹:“小姐,荼都果真是容纳百川之地。”

    自打邵宛之腿脚不方便以后,言唯便在台子后边设了个茶座,留给他一人。

    言唯很识相,给他们呢上了一壶好茶,又端来了几盘口味不同的瓜子,便离开了。

    “二殿下,徐大人,何事寻我啊。”

    林轩举拿起瓜子便磕了起来:“见外了,怀弈,不聊国事,只拉家常。”

    徐望打开茶壶盖子,闻了闻:“不错啊,江南的春茶。”

    说罢,便给他们的紫砂杯先满上。

    邵宛之笑了笑:“有什么家常可唠的,不就那样吗。家母家父,一切安好。”

    徐望侃侃:“怀弈,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人照顾自己,就算不娶妻,安排个侍妾也好。”

    果然没好事。

    邵宛之反客为主:“我不打紧,倒是二殿下,马上二十而立也该封王了,身边也没个人。我姨她有个女儿,也正想找个亲家呢,不如我介绍你们认识。放心,我姨也是魏家,姨父入赘的,我不会坑殿下的。”

    他老娘母家魏氏一族,还是释帝生母的家族,分量不言而喻。

    当然了,他没说的是,他姨那个女儿,足足一百六十多斤,膘肥体壮。

    林轩举立马岔开话题:“你是不是还在记挂着俪敏郡主,我这儿有她消息,想不想听。”

    废话。

    邵宛之也不装了:“你倒是说啊,她最近过得如何。”

    真是坦率,毫不掩饰。

    他喝了口茶解渴:“还行吧,安望楚挺纵容她的,无品箭手南之域在惧人司门口死的时候,她还在请人家喝酒。”

    邵宛之睫毛微颤:“二殿下怎么连恒都的事情都如此清楚。”

    “南之域这种大人物离奇死了,自然人尽皆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父皇为什么同意安望楚娶郡主吗?”

    他故意探寻邵宛之的目光。

    却没想,邵宛之毫不畏怯:“皇上本来都没有这个想法,他为什么突然要有这个想法,您心里,比我们都清楚吧。”

    释帝早就在无意中故意地向其抖落了二皇子率先提议让郡主联姻的事。

    林轩举剖决如流:“就在你断腿的那天晚上,他私下去了趟高阳殿,自毁了元经,他被轿撵抬去的太医院,差点命都没了。”

    这是他不知道的。

    手指不自觉并拢,手心冒出了汗。

    “自毁元经,安望楚疯了啊?”就连徐望都大吃一惊:“你是如何得知的,会不会只是传闻啊?”

    林轩举颔首:“太医院有我的人,说是他当时真气自爆,浑身上下都被伤出道道深痕,口中的鲜血吐个不停。好在,后半夜,他终于挺了过来。据说修行之人自毁元经,将同时承受割肉剔骨肺腑焚烧之痛,这种痛楚,撑不过来的人,就直接去地府了。不愧是安望楚啊,我得知的时候,下巴都快惊掉了。”

    邵宛之心神慌乱:“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凑近其耳侧:“安望楚是至境修为,自毁元经后肯定大有所伤,短时间恢复不了,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现在,我大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要我们联手,拿到兵权,再找机会挑起父皇发动国战的欲望,一朝攻陷北靖。我拿军功,你救回傅暖。”

    “苏桦,过来推我回趟吏部。”邵宛之待不下去了:“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二殿下,改日再会。”

    这是最难权衡的事情,林轩举所言不无道理。兵权一直在几个老皇室手中更替,两将之后亲没结成,自然兵权也没有变动。

    释帝想蚕食北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奈何宗人府的皇亲一直坚持太祖的百年之约,这也引出了之前大家为何都认为陛下真的想让惠子笙和傅暖结亲。

    因为他们结亲了,兵权就可以从宗人府那帮人手中彻底放出。

    发兵北靖,指日可待。

    但是眼下问题是,从自毁元经看出,安望楚对傅暖情意绝不会有假。

    若能顺了陛下,不,北靖人民的心意,趁安望楚之虚,发动战争。

    自己成为南郇第一权臣的目标,会越来越近。

    可让他拿傅暖一生幸福,去换自己的璀璨前途。

    他做不到。

    另一个原因,揣测圣意,终归皆为揣测;万一,只是林轩举自己有别的目的呢。

    “怎么样,今日有没有荼都的来信?”

    傅暖见予沣从信使处拿完信回来,连忙凑上去问。

    有倒是有,杨唤眉写的、惠子笙写的,甚至还有俞书蕴写的。

    只是,独独缺了,她最想要的那一封。

    傅暖自我安慰:“或许只是车马慢呢。”

    那些信,予沣自己也读了一遍。

    杨唤眉的信中,写下了她老爹给傅暖经商的建议;惠子笙给她报着程叔锦等人的平安,还问她近况如何;倒是俞书蕴的信,写的文笔雅致,情感流露,尤其最后一段:

    曦白,汝阅此信时,或许吾已身在保和殿中,提笔书写着往后之命运。木槿昔年,浮生未歇。流年匆匆而从不停歇,吾刻记汝音容笑貌,言言语语。千种风情,此时无人可说。只望一日,吾褪去布衣,与汝重逢。

    读完后,他把信件一一为傅暖收好。

    发现她又开始在院子的秋千上发呆,仰首数云。

    一阵嘈杂声音传来,康桐来报,请傅暖去堂屋,安望楚带了客人来。

    晋琲见过了,另外两人挺面生。

    身着银甲的白面小生跟她打着招呼:“夫人好,在下殷同绎,翼军校尉。”

    她回礼后斜睨着另一个男人,面容严峻,肤色暗沉,头戴官帽,手握蒲扇。

    猜测其为孔祯。

    果不然,安望楚为他介绍:“这位是孔先生,孔祯,中书舍人。”

    孔祯点头:“老夫有礼了。”

    之前瞿素萍提醒过,孔祯和晋琲,城府极深,远离为好。

    于是便借故身体不适,回去更衣,不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