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歌

第二十三章 公侯好仇

    “皇上,池将军已成功抓捕傅郡主和邵公子,正在外头求见您.”张遇千十分为难拿不准:“您看都这个时辰了……”

    “让他们进来.”

    郇帝这么晚了还在高阳殿看折子,勤于政事是一方面,等着傅暖也是目的之一

    “臣傅暖参见皇上.”

    傅暖特地行了大礼,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后背直冒冷汗

    “傅暖,你可知罪?”郇帝用力将折子摔在沉檀木桌上,神情严肃,一声呵斥连池见贞都被吓到了

    调整好心态后,傅暖开门见山:“回皇上,微臣从未有过谋逆之心,私藏巫蛊研习禁书确为栽赃.但眼下,微臣百口莫辩.”

    郇帝眼底浮现一丝失望:“翻案讲的是证据,非是以三寸不烂之舌争辩输赢!”

    “皇上,微臣此番主动自首也并非是在此案上辩个输赢,而是有要事相报.臣被冤死无妨,但不能让真正私藏巫蛊研习禁书的罪人逃之夭夭.”傅暖豁出去了

    方才目光阴沉的郇帝眼眸发亮,他抬头望着傅暖:“说!何人如此大胆.”

    傅暖一五一十交待:“回皇上,臣要揭发和修公主多年来私藏巫蛊、研习禁书,同谋者为范家.臣并不是因为范玥举报自己而心生报复,而是有确实的证据.范府曹府相邻,先前曹府家主无端得了疯病,臣便有所猜疑,曹家祖上并未有人得过疯病,曹府家主也从未受过什么刺激,所谓鬼上身实属无稽之谈.臣推断,曹府家主定是不小心中蛊.若和修公主常年养蛊于宫中,那么在俞书蕴住所搜出来的巫蛊定是先从宫中运出藏于范府.臣请求,皇上下令行役阁七部即刻搜查楚芳宫,并赶在曹府家主下葬前验尸.”

    邵宛之附和:“事关巫蛊,即使是一点猜疑,也得彻查到底,还请皇上即刻下令!”

    郇帝脸上浮露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他还未发布下一步号令,林鎏火急火燎地提着拖地的华丽锦服,不顾门口太监的阻拦,硬闯了进来

    “大胆!傅暖,你竟敢污蔑本宫!”她先是威震了傅暖,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臣妹多年来忠心耿耿,一心为您分忧,仅凭这贼子的一面之词,皇上就要信了臣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吗?”

    她一双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释帝,即便跪着腰板也挺得笔直,颇有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风范.池见贞站在一旁角落,恨不得原地遁土消失,生怕被她发现了自己

    这套林鎏不是第一次用了,郇帝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他先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好像自三年前陶居笙告病以来,户部一直由你主管.”

    听到此处,林鎏的指甲又往肉里掐深了几分,她大概已经猜出了结果.可于她而言,没有悲伤和反思的机会,她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排兵布阵,下一局,该如何扳回一城

    郇帝的冷漠与高傲从不会写在脸上,而是散发进骨子里让你切身感受.他无视林鎏那些惯用的小动作,从容不迫:“她说她清白,你说你冤枉,那就查查呗.”

    一声“程阁主到”打破了殿内的氛围,程叔锦身着官服,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傅暖第一次仰视他,他仿若寒潭,高深莫测

    傅暖骤然间头皮发麻

    “阁主不必跪了.”郇帝特意区别对待

    程叔锦娓娓道来:“曹府逝世的家主曹菁菁姐姐曹敏敏的夫君具宁,早在进曹家之前,便一直在行役阁田参手下做事.具宁身为一个暗谍,早察觉出了范府的不对劲.范逸素来喜爱木工之事,具宁便投其所好,同其成了肺腑之交.半年来,具宁通过和范逸走近,暗中搜存到了不少范家养蛊的证据.只惜啊,曹菁菁只是一夜饮醉下误闯范府,便不小心中了望意蛊,疯疯癫癫最终走向死路.”

    林鎏冷笑一声:“阁主非说曹菁菁中了望意蛊,可有仵作能验尸证明啊?至今死因不明说,究竟是自尽还是遭人暗害,这望意蛊致疯还是致死?”她故意停顿片刻以示对程叔锦的轻蔑:“阁主,莫说荼都,全南郇都找不出精通巫蛊的仏邪族人吧?范府的腌臢事先不论,但这曹菁菁有没有中蛊,是不是中蛊死的,阁主,空口无凭啊!”

    这一连串的逼问,让傅暖云里雾里的,为什么对于林鎏来说,曹菁菁不能死于巫蛊.还有望意蛊,究竟致不致死?

    之前看案宗时,也并未提到曹菁菁的死讯,就连她得知曹菁菁已死的消息,还是被关在冰牢那几日惠子笙和邵宛之去调查才发现的

    “好一个空口无凭啊,公主看看,本座够不够格提供凭证!”

    只听得一个细腻婉转的女声传来,骆优南一身艳红出现在殿内,在这庄肃之中,显得格外招摇。

    她虽已过了三十之龄,但依旧肤若凝脂更胜少女,整张脸粉雕玉琢,修项秀颈,妩媚纤弱,整个人就像是天宫画师的神作。

    神秘与美艳并存,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人心头一颤。

    颜宗骆优南,擅长禅派和心派的术法,同时也是在藉硕的仏邪族蛊师之首,被藉帝封为国师.除此之外还在调香制胭脂方面登峰造极,骆氏水粉的商号响彻云霄。

    说到这仏邪族,他们自绥鄞覆灭后分为两族,一族追随藉硕太祖周圣人留在了泾川以东;另一族听从族长庄珏,追随北晋太祖蒲延卿横渡泾川,并更名为祉族,还创立了北晋国教祉教.每任族长为教主,教主深受北晋尊敬爱戴,被尊称为圣主.虽世人常习惯统一把他们称为仏邪族,祉族的人却十分不乐意再被认作仏邪族,两族之间矛盾颇深,互相瞧不起,且视对方为叛徒

    “未让公公通报便闯了进来,还请陛下恕罪.”骆优南这才想起来这是南郇皇帝,得注意分寸

    程叔锦介绍道:“藉硕国师骆优南,微臣前些日子,便是亲自去了业陵边境迎接国师.”

    郇帝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大手一挥:“国师免礼!远道而来,却也未先设宴款待,给国师赐座!”

    骆优南心意是收下了,却拒绝了赐座:“皇上,外臣本就同阁主为故交,此番阁主有难相求,自当无由推辞.方才公主说,南郇无人能验明巫蛊之事.还请皇上准许外臣亲自验验看,这曹府家主死因,也是给皇上您一个交代.”

    郇帝看似在听,余光却一直在跪着的傅暖身上,她的“任务”完成后,已经跪得膝盖酸痛,且行刑台摔下的伤还未好完全,她趁人不注意便偷空左摇右晃,缓解腿麻和痛感

    “你们两个,先起来吧.”他指了指傅暖和邵宛之,张遇千心领神会,命两个宫女去把他们搀扶至一旁

    与此同时,林鎏终于发现了池见贞的存在,这男人打从骆优南进殿,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上一次与她相见,还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天地剑会上的交手.此时林鎏的怒火快要到达极限了,她对池见贞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了只要别给自己找麻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却连这点都做不到.要不是郇帝在场,林鎏恨不能撕了这里所有人

    程叔锦面露难色:“只是皇上,在这高阳殿内验尸,实在不妥啊!”

    释帝不假思索:“那便劳烦骆国师殿外验尸.”随后缓缓起身,一手抓过桌上的念珠:“朕也想来瞧瞧,这曹府家主究竟是个什么死法!”

    骆优南拍拍手,一具尸体便呈了上来。只见她先向尸体撒了一把白色粉末,接着竖起食指置于鼻梁前,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咒,对着曹菁菁的尸体一指,一只黢黑的肥大蛊虫便从她的耳朵里爬了出来。

    这可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吓坏了,真是恶心得很,几个小厮更是倒霉,本来尸体就开始发臭,还要这么近目睹这种场面。

    程叔锦早有准备,拿了把火给她,在她手心中的火把,火焰竟然变成蓝色.她将火把丢在了尸体上,连虫带人一并烧死。

    “曹菁菁是中蛊了,可我想请教国师,望意蛊何曾致死过人啊?”林鎏仍不死心

    傅暖反应极快:“先前公主还说下官污蔑,公主若不是对巫蛊之事熟悉于心,又怎会笃定此蛊不能使人丧命.公主方才便急着与范家撇清关系,且莫说范家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于荼都养蛊,若无人撑腰,恐怕范家连这个胆子都没有吧!”

    林鎏的阵脚丝毫不乱:“好一副伶牙俐齿!可你藏禁书与那徐府小厮养蛊的事便能清白了吗?范家是黑的,并不等同于你就是白的.本宫也信你和那小厮没有那能耐,那你后面又是何人撑腰,让你胆大包天,不仅养蛊,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杨唤眉惠子笙邵宛之来劫行役阁的法场!”

    远处通往高阳殿的五十级台阶下,依稀有几个身影,由模糊不清,逐渐清晰

    惠子笙在夜色的衬托下,面如白玉,几缕碎发垂于面庞

    “臣惠子笙,参见皇上.”

    惠子笙以行役阁二部缉查使的身份,前来押送范玥

    今晚的高阳殿,真是格外热闹

    唯有范玥跪在殿中,她面无表情,承认了所有罪过,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我嫉恨傅暖身无才学,却凭去总宪府前无理取闹一番,便能轻而易举去了大理寺.范家也皆忠良,我却只能在藏书阁做个闲官.十年来,我日日闻鸡起舞,刻苦练功,夜夜苦读至子时才敢眠去.父母虽在高位,也时刻不敢松懈.可到头来呢,翰林不能入.傅暖,我自知比不上你知江傅氏世家大族,可你那日却为了一个下人,当街羞辱我!若是惠子笙、叶琼琚行若由夷之士也就罢了,却是你这种碌碌无为的愚辈,我岂能甘心!”

    林鎏先发了话:“皇上,既然她都认罪了,乱棍打死吧。”

    范玥浑身颤抖着闭眼,她明白,这短暂的一生,算是走到头了。

    她咬咬牙做最后的挣扎:“所有事情,皆是我一人所为,家父家母家兄都不知情,曹菁菁也是我找人吊死的,都是我干的。”

    字里行间带着哭腔。

    邵宛之不再缄默:“范玥,你觉得傅暖愚笨无才学,可皇考却也是她实实在在自己尽力的结果.她不如你刻苦,临时抱佛脚却也能过得去,恰是因为她并不愚笨.春闱将至,藏书阁典籍本就可供赴荼都赶考的童生借阅,被你当街殴打的俞书蕴也是童生.你误入迷途,却以白诋青.真相如何,你心里有数.”

    张遇千匆匆忙忙行至郇帝身旁,神色慌乱至极.郇帝先将所有人遣散了出去,殿外的小太监不用吩咐,便自觉的将殿门关起

    除了傅暖、林鎏、范玥、惠子笙依旧留着,其他人都遵从郇帝命令先行离开了

    二皇子此时却悠哉悠哉地走来:“荼都最近巫蛊案闹得满城风雨,侄子为了姑姑的安全着想,特地命顾伶这几日为姑姑盯紧了楚芳宫,以免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替姑姑把几个暗卫解决了,以便让行役阁好好查查.怕有心之人利用巫蛊,对姑姑您图谋不轨.”

    他说罢特地给了傅暖一个眼神,像是在说:你现在知道顾伶去哪儿了吧

    林鎏压着嗓子:“我看谁,都没有你更加想图谋不轨。”

    林轩举装模作样地叹气:“越是舍不得,越是抓不住.既然姑姑不肯主动放掉,我等岂有不抢的道理.”

    “抢得过不算本事,守得住才算.”林鎏怼回去

    这时,张遇千手持拂尘出来:“和修殿下,里边儿请吧.”

    林轩举打着哈欠,临走前还不忘赏识傅暖一番:“我没看错你.”

    虽被夸奖,傅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觉着自己不过是那槛花笼鹤,还总是被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考验中去

    间闳卫到了,范玥将被押送去冰牢,她似乎有话要对傅暖说.傅暖将身体倾向过去,她悄言道:“方才殿中的话,都是我编的.我从未嫉恨过你,那听着像个笑话.”

    见傅暖不是很理解,她自嘲般笑了:“我以为公主能躲过这一劫,只要牺牲自己,让众人觉着我是小肚鸡肠心肠歹毒,才做出诬陷你这种事来.那么,或许公主还能保一把我的家人.”

    范玥环顾着碧瓦朱楹,最后落在惠子笙身上:“不愧是符人兄啊,如此胆智谋略,真令敝人又妒又恨!经此一事,符人兄往后前途无量啊.”又斜睨了眼傅暖:“傅曦白,多提防着点你未婚夫吧.”

    只留下惠子笙和傅暖二人

    傅暖问他:“你想与我成婚吗?”

    他一身白衣清逸洒脱,朗朗如日月入怀,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情

    “你不觉得,我们成婚,是最好的结果吗.四姓之内常互通婚,你我家世相当,若能联手,定比各自为战争得更广天地.”

    傅暖点点头,再度问道:“今生楼时,你主动提出拉我义父下水,是在试探邵宛之吧?听说我入狱时你还去向太子求情,这也是在试探太子殿下吧?你是皇上的人?”

    惠子笙两目低垂,心思难以揣摩

    “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