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洁工”这个级别，顶级灵能者们一旦全力施为，往往会对环境造成颠覆性的破坏。

    东京城市郊，诺大的旧式庄园，还有周边一圈同样风格的低矮建筑群...原本应该是霓虹贵族背后所代表的久远历史与深厚底蕴的具现，可此时此刻——

    仅是经历了两轮战斗，时长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便只剩下了坑洼不平的泥土与碎石，被彻底还原成了千百年前的荒芜样子。

    要想重建，要想使这片地方重新筑起楼宇、重新留下专属于“人”的痕迹，想必还要很久很久，恐怕得付出十数甚至数十年的岁月。

    而眼下这般场景，仿佛是在生动地述说着：人与人之间不断争斗的终点，唯有空无罢了。

    从已经空无一物的战场中离开，去到繁华城市的边缘，登上那象征着人类进入讯息时代的信号塔塔顶。

    高大的龙收敛起挂着银甲的双翼，厚重的枪伞披在两肩，如同一件铁色的大氅。

    他伫立在雨幕中，像是坐镇战场的将军。

    水流从宽大的角沿滑落，又顺着不断眨动的眼角流下，龙瞳之所视已超越了空间，看到更多。

    是的，在结束了与透明人型的战斗后，将问我便在不断地使用能力观察着整座城市。

    在“概念·锁定”的帮助下，他眼中的场景快速地变换着，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东京城的这边到另一边。将问我好像真的成了能监察大地之上每一片角落的神明，意图以个体之力掌控城中数百万人的实时动态。

    而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即使是处于第四阶段的“振翅”，将问我的脑力也有点不太够用。

    这可和咸阳城那时不一样。

    单说使用灵能把人运出去，别说千万了，就是几千万甚至上亿人，将问我都可以轻松做到。但整个操作的过程注定是笼统的，大概感觉就像是在玩RTS，直接框住多个单位然后下令朝着哪边移动。

    在将问我的感知里，这种大规模操作在进行时，也就跟看着小地图里的友军绿点在移动差不多。

    把视角切过去额外关注倒是能更精准地实行微操，但那也是在投入注意力的前提下。

    要想同时把注意力分成数百万甚至千万份，还要保证每份注意力都足够支持精密操作....将问我目前还差得远。

    不如说，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嗯，加上灵能也不行。就算有相关的权能存在，他的持有者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这已经是“神”的领域了。

    而现在，将问我在尽量试着靠近那种境界。

    “锁定”只是概念，没有“权能”作为外壳去引导它的话，其实持有者几乎不可能去“主动”地发挥出它的真正力量。但将问我的用法也不算取巧，由这份概念开发而来的追猎能力，其本质上是对“界限：因果”的运用。

    只要满足“目击”的起因，在以“想要找到”作为触发的过程，目标的“实时动态”就会化作既定的结果，呈现到将问我的眼中。

    当然，“因果”的界限亲和是最强调“代价”的，也是最积极收取“代价”的，这份能力亦有着它的缺陷。

    是的，之前所说的“锁定”的主动能力需要“占用”一只眼睛...就是双重意义上的占用。

    触发能力时需要以一只眼睛为媒介，可以不影响原本的视能力，但一只眼睛只能用一次，追猎结束，那只眼球就会直接触发“代价”瞬间坏死。

    会破坏眼睛这点，将问我有“增殖”赋予的不死性倒无所谓，最多也就是这项能力无法下放特质武装，将灰用不了。

    而真正关键的是——人只有两只眼睛，眼睛的数量限制了这份能力的上限。

    正常情况下，将问我顶死也就只能同时锁定两个目标。

    但在那天将问我失控的时候，扭曲的兽化回应了他的需求，所以“彗星龙装·沉寂舞曲”有着六只龙瞳。不仅上限翻了三倍最多能同时锁定六个人，每个瞳孔还是单独视野，触发追猎时不会导致正常视野变得别扭。

    可也只是上限翻了三倍，并没有真正质变。

    哪怕此时将问我在不断地更换着锁定的目标，不断地恢复着坏死的眼球，他的目光所能实时触及到的面具也存在着极限。

    总计三分之一个东京城的覆盖面，每完成一次全城扫描需要花费两分钟，这就是将问我目前堵上全部脑力的极限。

    而随着扫描次数的增加，大脑负担也在不断加重，扫描一轮所需要花费的时长也会跟着逐渐增加。

    将问我这么拼是为了什么？

    为了完成“试炼”，想要亲眼看到每一个试炼者的表现？

    不至于。

    这人世上的事情啊，如果已经创造出了恶果，那么即使它的初衷再复杂、有再多的不得已，这件已经结束的事情本身也不能够再被称之为善。

    它可以是合情合理的，可以被定论为是正确的，但唯独不能是“不存在错误的”。

    这是人与人之间无法理解所导致的无奈，亦是人类生来便携带有的劣根性。

    将问我已经接受了这点，对于“试炼”，他的心中已不存在侥幸。

    可即使将问我现在正努力地朝着神明之域接近，他也仍是以“人”的身份在前进的。而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满，就不可能不在乎。

    这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将问我那么拼？因为他忍不了。

    X先生都跳到脸上了，将问我怎么可能忍得了！必须打你脸，面具都给你薅掉！

    另外，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意料之外发生了如此之多，将问我也大概意识到了——

    这次事件的关键点只有一个，真正要解决的敌人也只有一个，只要干掉了他，所有他引起的麻烦都能干干净净地迎刃而解。

    唯一存在问题就是，那个唯一的敌人...并不唯一。

    但将问我也不是第一次和X先生作对了，对于如何彻底或者说真正击杀对方，他是有一定地想法的......

    首先，还是那句话，灵能只是万能而非全能，再强大、再离谱的权能能力也一定有着其限制。

    X先生的夺舍能力，其本质是来源于“概念·赠予”。这个特殊的概念使得这份能力变得灵活了起来，不能用传统意义上的“夺舍”来简单概括X先生能做到的极限。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X先生可以做到掠夺他人肉体并保持自身的意识（即传统夺舍），但不止于此，X先生还可以决定是否保留自己的意识，或者说，决定是否以夺舍前的意识为主。

    在“卡美洛”，欧文自曝了“Mr.X”不止一代的事实。据威廉所说，欧文成为X先生的时间其实不长，如果其自述不假，这个时间长度还可以精确到十年以内。

    但X先生搞事至今最多也就表现出了“领域”程度的能力，如果所有的X先生的年龄加在一起真的有两百年，那区区四阶对比起两百年....该说什么呢？

    真菜啊。

    而且，好像是轮到欧文的这一代才从三阶晋升到四阶，“赠予”的使用限制得以解除。

    两百年才晋升至四阶，还是靠的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丢不丢人啊！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几个关键性的数据其实也暴露出了很多信息——

    灵子潮汐的到来也就近两百年的事情，而在全世界范围内，灵能者数量开始变多还是从上个世纪开始，真正以指数级暴增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到来后。

    也就是说，初代“Mr.X”很可能是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这个时间点左右觉醒的。

    这里要注意的是，欧文口中的“两百年”多半是把各代X先生还没成为X先生前的年龄也一并算上了，所以并不是这一代的X先生死了下一代才出生，他们生活的时期应该是前后有所重叠的。

    那大概有几代X先生呢？将问我推测应该是个位数，到了欧文这里绝对不会超过十代目。

    为什么这么少，他不是能随便夺舍别人、任意更换身体吗？

    夺舍的确是谁都有夺舍的可能，不挑人。但很显然地，X先生并不是随便夺舍一个人，那个人就能是新一代的“Mr.X”。

    他的权能想要完整地继承下去，必定对夺舍的目标有着诸多限制。

    那具体有什么条件呢？

    “赠予”强调和必需的“自愿”倒是不用多说，将问我觉得X先生要想更新换代变得更强，真正重要且无法妥协的是，夺舍目标必须是“特质系”。

    通过对比就能发现，X先生夺舍过的普通人和非特质系灵能者，皆无法完整地使用他的全部力量。

    每次，这种状态下的X先生想要亲自战斗，就必须先戴上白面具（特质）或者先“兽化”才能用出自己的那部分能力，而且出力明显较低。

    当初X先生用“莫德雷德”的身体跟将问我打的那场就很能说明问题。那位叛逆骑士的身体应该是与X先生的灵魂不匹配的，即使X先生进入了“兽化”的过程，同样是“增殖”，他的不死性也完全比不上将问我，恢复速度差了一大截。

    但在一年前东京城的那次，天使姿态下的X先生，其不死性可是细胞级的。再加上源梨花的“概念·分裂”以及鸠的“概念·变形”，将问我当时都看不到拿下对方的希望。

    那时候，X先生肯定是全力出手了。

    现在回想起来，又能借此总结出其能力的细致规律。

    以灰宝的经历相关可证——X先生想要永久保留被夺舍者的能力，被夺舍者就必须是特质系灵能者，这一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但考虑到当时X先生用的身体是个中年男人，和欧文的年龄对不上，所以那不太可能是欧文的本体。

    而细数X先生能力来源又可以发现，所有他用过的权能都可以找到对应的人，就是没有那个未知中年男人的份儿，可X先生就偏偏是用他的身体全力战斗了。

    不排除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有着“概念·赠予”的初代X先生的身体，但更加可能地是...

    那个男人也是特质系灵能者，只不过没能晋升三阶。

    在继续往下推可得，X先生的换代应该是存在空档期的。他攒了两百年才攒出这么点能力还全是近十年来获取的....不一定是因为他菜，而是以前真的没多少个特质系灵能者供他选择，直到二十一世纪灵能者开始变多了后才得以突飞猛进。

    也难怪欧文对将问我这么执着，对他来说，当初能找到将问我绝对算是抽到SSR了。

    特质系，已经拥有伪权能、晋升三阶指日可待，能力还强得离谱，甚至刚好是X先生最急缺的正面作战能力，最关键的是将问我作为特质系灵能者，精神状态特别稳定！

    更别说，将问我（姜问我）被姜述抛弃的经历与他被威廉放弃的经历不谋而合，简直是天命所归，我注定要和你欧巴累的啊！

    总之，这项限制对于X先生来说算是个很致命的弱点。

    因为特质系灵能者根本没多少个，所以“真正的X先生”必定是数量有限的。只要毁掉他的所有特质系躯体，不说能彻底解决他，至少也能断掉其传承下去的可能。

    欸，到这里你可能会质疑——

    只要X先生的可用躯体始终大于二，那理论上他就总有找到下一个特质系灵能者夺舍的机会，你永远都不知道是自己杀得快还是他继承换代换得快。

    而这里又有另一个有关“Mr.X”能力的致命缺陷。

    和上述的“几乎肯定”不同，直到今天之前，将问我以自己的过往经历、结合净除所提供的资料半推半猜地...他认为X先生的夺舍“能力自肃”，即X先生的意识只能有一份。

    将问我亲身体验过，知道X先生的夺舍依靠的是将割裂的灵魂碎片赠予目标。但灵魂和意识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能互相完全替代，X先生把自己的灵魂割出去，并不意味着那个夺舍了别人身体的灵魂碎片就能长成另一个新的自己。

    简单地说，就是“Mr.X”这一个体很可能无法同时使用多个身体行动，世上同时间内只能存在一个X先生，这也是追求“自我”的灵能者一定会具有的限制。

    这个缺点使得X先生不能在被追杀的同时为自己谋划适合的下家，他换代的效率注定不会太高。

    确定了这两点，将问我就有把握在下次遇到X先生时将其彻底杀死。

    就是得花点时间。

    也只是花点时间。

    刚才将问我没有在遇上X先生的第一时间杀死对方而是陪着说谜语，其实就是在暗地里做准备。他想要做一些尝试，想借着这次机会弄清X先生转移意识的具体过程，找到精准追踪对方意识的办法。

    当初姬如似的意识在脱离了那个泡沫躯体（和远武帝的能力有关，离宫里沉睡着的才是龙脉捏的本体）后能被“律令：罚”截住，这个现象给了将问我启发。

    X先生的备用身体绝对是复数的，但意识却只有一份，他是怎么做到在被杀了后精准地让自己的意识在某一具身体上苏醒的呢？

    不排除他的权能包揽了相关的能力，但将问我更愿意相信，不论X先生是怎样做到的，他的意识肯定存在一个转移的过程。

    只要有这个过程，就能找到规律...就能有机会真正抓到X先生。

    So！现在将问我全力使用“锁定”的目的，正是为了逮住刚被杀死的X先生。

    “支配”的力量在“界限：因果”的加持下，即使现在将问我无法精准地使用这份力量，也能蹭到另外两个“界限”的边，还能附加上一些抽象的条件。

    它不一定能百分百实现将问我预期中的效果，但绝对至少会有。

    天上的雷笼就在刚才将问我与X先生对飙谜语的时候被悄悄地升级了一遍，将问我自信X先生的意识一时还跑不出去。

    就像是把一堆水果和恶魔果实能力者一起放置在限定的范围内，再杀了那个能力者，对应的恶魔果实就大概率会刷新在水果堆里一样......

    ‘东京城里肯定不止有一个被X先生夺舍过的人，但肯定有限。’

    将问我眼中的景象以一秒几十帧的速度变化着，同时足够高的视野又在为他提供着新的目击点，他思索着，等待着。

    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把封锁区域内所有的X先生的“可选项”全部拿掉，他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X先生的意识会被迫交出真正的答案吗？’

    将问我的临时应变考虑到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要点，但其实...将问我仍是遗漏了两点——

    “人”是会变的，同时，“人”也存在着某些无法改变的东西。

    比如说，X先生在霓虹准备许久的计划其实并非全盘失败，将问我在一年前是阻止了他，但也仅仅是阻止了X先生贪求更多的那部分。

    又比如说，尽管将问我现在自认心比杀猪刀都冷，甚至在做着只有“神”才有资格做的事情，但起源的善其实并没有因此被磨灭哪怕半点。

    将问我在观察着全城的同时，仍是忍不住多次出手削减增殖速度过快的嵌合树人，救下一些无力面对绝境的妇孺残老。

    没什么别的理由，单纯地就是因为看见了。

    但这样的“举手之劳”，又大幅加重了将问我的精神负担，他只觉得大脑嗡嗡的，无数人的情绪与呼号混杂着此起彼伏。

    虽然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也快到极限了。

    ‘话说...在和透明人打起来前，人渣情侣那边带路带崩了，我有让灰宝去看看兮姐那边的情况来着，怎么到现在灰宝都没回话？’将问我突然有点疑惑。

    虽然他是不太担心装备上“恐鱼”的灰宝，也不觉得有谁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瞬间秒杀化身移动堡垒的她，但这么久都没个回复...好像不太符合灰宝的行事风格啊。

    ‘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想着，将问我在心中呼唤着将灰。

    但在脑中的一片噪杂声里，心电感应依旧静默。

    将问我犹豫着，刚想展开枪翼飞到更高处时，

    “嗯？！——”

    X先生出现了，只不过....不止一个。感知域和视界中，属于X先生的颜色和戴上白面具的人越来越多。

    将问我立刻意识到了情报差，X先生的能力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产生了质变，并带来了足以招致恶果的意外！

    这一瞬间，将问我不再为了保存标记而刻意预留，干脆地解放出三只眼睛触发了威廉、白烈和将灰的锁定。

    最先显示的是威廉和白烈那边的景象，如将问我所料，他们的战况急转而下，在X先生赖皮的不死人海下变得愈发艰难。

    将问我两手抓住降下的黑蓝闪电，正准备将手中的雷枪扔出并振翅而起时，像是信号不良的将灰那边才迟迟有了反应.....只不过视界呈现的却是一片漆黑。

    也正是这时，城市的远处突然斜飞出一道黑蓝的光炮，同时间，将灰那边的视界开始变得模糊且扭曲，像是糊上了一坨马赛克。

    标记没有结束，这说明将灰还没死。

    但触发标记所带来的视界本身出现变动，则意味着目标的存在并不稳定，某种意义上，这比死了还要麻烦。

    “艹！我在干什么！”

    怒骂一声，将问我立刻取消掉了另外三只眼睛的追猎，不等脑中的嘈杂彻底消失就全力催动起了心电感应。

    直到这时，将问我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收到将灰的念话。

    不是灰宝没回复，而是她的心电感应莫名受到干扰，声音变得极其小声，小到将问我即使是全神贯注地去听都只能听到一点模糊的呢喃。

    而直到刚才，将问我的脑子里都满是别人的声音，哪能听到灰宝的呼唤呢？

    急切之下，将问我立刻触发了林梓兮和莫九九的标记，在她们的视界里终于看到了将灰的情况——

    很不好。

    同时，将问我也看到了她们要面对的敌人，也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将灰在抵达群岛地区后会状态变差。

    将灰作为克隆人并不是完全的科技造物，她的诞生是与源梨花的权能直接相关的，现在源梨花复活了，当然会影响到将灰的存在！

    “啧，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

    枪翼展开，震破雨幕。

    视界的那边，莫九九与将灰的最后一博失败，白面具正覆盖上源梨花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