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我不想成为英雄

第五十二章 觐见

    “X”到底是什么?

    作为一个符号,它可以被从很多个角度解读,但放在今天,在科学得以发展、兴盛的现代里,它的含义与象征早已逐渐收敛。

    它是公式中的未知量。

    它可以是确定的,也可以是不定的,它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

    它象征着无限的可能、无尽的未知,以及对未知的永恒求索。

    它既不是空无的“零”,也不是已尽的“一”。

    它是“中间”,它是千变万化,可能性的代名词。

    “Mr.X”正如其名。

    将问我对他的能力有个误判——X先生确实有很多代,但如果就这样把“形容”直接当作是能力在使用过后的结果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谓的“这一代”,更多地其实是指向X先生当今意识的主导为谁,并不意味着过往X先生的意识与记忆就会随着力量的传承而消逝。

    是的,“Mr.X”的权能“蒲公英”在真正地使用时,如果想要获得被夺舍的特质系灵能者的能力,并将自身的权能能力完整地传承下去,就必须接收被夺舍者的“全部”。

    这才是X先生夺舍能力的最大限制。

    当一个又一个的疯狂灵魂混搅到一起,意识的主体便会变得如蒲公英的种子一般漂浮,要是稍不注意,就算是一阵不经意间的微风也能将其吹散到看不见的角落。

    意思是,X先生的“传代”本身就存在极限。

    总有那么一天,他的意识体会因为多个灵魂糅合所导致的“群体”因素增加而崩溃,这便是主动放弃维持“个体”的代价。

    这是属于他的桎梏,也是其在最开始就做出了的挣扎——

    即放弃,或者说是一阵退让、妥协。

    初代的X先生在经历过第一次的“传代”失败后,趁着自己的意识还没被身体中的另一个癫狂意识彻底压垮,他将意识的主导权交给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三位出现的特质系灵能者。

    而他自己则化作了制衡混乱灵魂的锚点,以一段深刻的“记忆”压制住了意识混合体当中的不稳定因素。

    也就是说,X先生的灵魂运作机制是分为两部分的:

    一部分自律主内,由初代X先生负责压制的其他灵魂意识所带来的癫狂,避免其影响到主意识的人格稳定,以及在活动时的判断能力。

    另一部分则是手动主外,由当代X先生的人格为主导,决定该如何在外界行动。

    这样的机制延后了意识崩溃的到来,保证了“Mr.X”继续延续下去、直到实现“初衷”的可能,可毕竟在最初时就错了,被称为X先生的存在打一开始就是被迫选择的“苟延残喘”。

    所以啊,“Mr.X”的延续极其不顺利。

    光靠初代压制是不行的,毕竟他也是特质系灵能者,同是本性疯狂之人,你又凭什么能够镇压另一个“同类”呢?

    二代X先生(即第三个意识)才活动了十几年,就发现初代的压制出了问题,他渐渐地开始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影响。

    这一刻他认识到了,必须依赖特质系灵能者的躯体进行传代的“Mr.X”是注定灭亡的。那股疯性,只会随着传代的增加而不断增加,“他们”的终点不仅没有因为想方设法地放慢脚步而迟些到来,反而是在主动靠近。

    所谓的悲愿,在诞生时或许就已被“命运”所否定。

    但承担了三份灵魂重量的二代X先生没有屈服,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时的他也已经疯了,总之,他接替了初代。

    自此,往后一百多年来,像是轮回般地,每一代的X先生都在绝望与不甘中选择了接替。

    但这就像是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已经不是妥协了,得以延续下去的并非是想要完成某物的清醒执着,而是只会加速导向毁灭的疯狂执念。

    直到上一代X先生的出现——

    他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天赋,但他是个足够幸运的人。因为他得以见证了史上第二个与第三个晋升三阶、获得权能的特质系灵能者出现,他察觉到了机会。

    同时,那份濒临极限的狂意又逼出了他的胆量,他选择孤注一掷,将过往百年的一切后手全部压上......只为打破“蒲公英”之上的命运桎梏。

    想想就知道了吧,欧文在成为X先生时年岁尚小,除了父母带给他的执念外什么都没有,即使继承了数代X先生的记忆,作为意识主导的他在最开始时也多半是稚嫩的。

    数个行动的策划基本和欧文无关,基本全是先代X先生的遗留,然后被上代X先生投入使用。

    但这并不代表欧文不重要。事实证明,上代X先生还有个优点,那就是看人很准。

    欧文的继承使“蒲公英”再度绽放,四阶的“领域”终于让打破桎梏的可能性不再停留于理论。而欧文也顺利接过了先代的布置,将未完的计划尽数收割。

    首先,是一切的开始,X先生真正从幕后转到台前的关键节点——“魔女夜宴”。

    是的,正是何掩月的出现,让上代X先生看到了希望,她的权能也是X先生必须得到的、最为关键的第一块拼图。

    紧接着,是同样至关重要的第二块拼图。

    但第二块拼图的获取犹如无根浮萍,它的出现本身都需要一定的运气,但好在上代X先生铺垫已久,最后也是平稳落地。

    是什么呢?

    是明面上为了追求“死亡”,暗地里却是先代X先生的尝试性实验,消磨数代人、持续超过百年的蟹脚蛊村?

    不。鸠虽然也是特质系,并顺利地晋升了三阶,但她持有的概念是“变形”而非“死亡”,这证明了疯批的形成是无法被安排完全的。

    但是也说了,上代X先生是个幸运的人。

    尽管死亡村庄的卡池在抽了一百多年后最终抽歪了,但设计得更加刻意且粗糙(出率更低)的源氏卡池却是一发入魂。

    是的,源梨花才是第二块拼图。

    也就是说....其实X先生在群岛地区的布置,早就完成了所有核心成果的收割。

    当初将问我确实阻止了X先生,但他阻止的其实是X先生得寸进尺想要获得的第三块拼图,即力量。

    只不过对于X先生而言,力量是必须的,但绝不是最优先的。里见家的布置过了那么多年都没想着去收网,最后还是欧文顺手带走了鸠才算有点收获,可见先代的X先生是真的不急。

    换句话说,X先生对于第三块拼图的获取,不止有一个预案。

    将问我的出现对于欧文来说是个惊喜,因为这意味着他有了更好的选择。但到了现在,面对变强速度过快的将问我,他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承认这份“惊喜”里是“惊”的成分要多得多。

    欧文只得放弃。

    不再把将问我当做是一个无比优秀的容器,而是一座必须翻越的大山。

    而想要跨过大山是没有取巧可言的,唯有直面。

    是的,这次由X先生率先发难,又经由各种恶心人的谋划后,他真正的目的、所想要创造的局面...其实是和将问我“正面对决”。

    “你要走了?”

    被唤醒的莫九九终于理清了现状,她起身叫住了想要转身出门的将问我。

    将问我回头:“对,林梓兮那边就麻烦你了。”

    说罢,将问我再度转身。

    但察觉到某个细节的变化、隐约意识到什么的莫九九又叫住了他:“喂!”

    “是觉得我做得不妥吗?”将问我虽不解,但还是耐心地问道。

    “....不,我是想问——想要变强的话,就必须舍弃掉无用的东西吗?”莫九九犹豫一二,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然,将问我皱了皱眉:“如果你是想....”

    还以为是对方又被执念蒙蔽了视野,但话说到一半,将问我突然发现莫九九的眼中已经没了往常的那种固执与倔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渴望解脱的脆弱。

    于是将问我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道:“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变强’应该是一个适应的过程,而非一个内耗的过程。就像你学的“武”,武功的诞生是为了什么,学习它、修炼它又是为了什么?争强好斗?性命自净?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武”的初衷是什么?莫九九的确清楚,但她就快忘了。

    但莫九九现在回想起来了,在她上山学武的第一天,她母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莫九九喃喃着,回答了将问我,也回答了她自己。

    武术乃止戈之术,是终止争斗的争斗之术。它的诞生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修仙,而是为了防身,为了能在争斗中自保,为了能在乱世中存活。

    武术只是傍身技,而“武”是一种选择。

    莫九九想明白了,像是卸下了万钧的重担一般,肩膀也不由自主地塌了下去:“我懂了,你去吧。”

    “看来你悟了。不过,真的不用再打一场吗?”将问我反倒不急着走了。

    “下次吧。”

    莫九九轻快地摇了摇头,竟先一步越过将问我出了房间,一个转身就进了隔壁。

    黑白视野中,将问我能看到对方体内的灵能产生了某种质变,就在刚才,莫九九终于迈出了早该迈出去的半步。

    淡淡一笑,将问我继续向前。

    临到门口,即将踏入雨幕时,将问我再次回过头:“你也想不开?”

    “为什么不杀了我?”本质上只是一道虚影的小女孩在身后问道。

    “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不止是为了我姐姐的妈妈,更因为你的存在是个隐患。”将问我是这么说的,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那...”“枝杈”欲言又止。

    “都说是‘本来’了。”

    “......”

    “能活下去难道不好吗?”将问我反问。

    “可我...”小女孩还想说什么。

    “这座城市,甚至这片群岛上的人应该感谢你。”将问我打断了她,“尽管现在大街上在随便乱跑的怪物可以说是因你而出现,但丑陋的、外在的怪物是可以消灭殆尽的,而人心深处的怪物却是无法根除的。”

    “枝杈”一下子没听懂,不知道如何接话。

    但将问我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只是在感慨罢了:“我觉得很讽刺哦,大地的意识会因为自己的力量被利用而感到内疚,还会坚守模仿而来的善意,宁愿为了救人而放弃活下去。可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呢?”

    “他们选择带上面具,将心中的怪物释放出来。”将问我又笑了笑,“我觉得比起他们,还是你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欸?”

    “告诉我,如果你能熬过这次,甚至获得实体,你第一件事会干什么?现在、立刻告诉我。”将问我突然发问,不给“枝杈”思考的时间。

    “欸欸?应该是先把树人废弃吧。这种在无意识下应激诞生的早期产物,本就不是现在的我所愿...”小女孩下意识地回答。

    “你俩,一百分啊。”得到答案的将问我干脆地转身,“走了。”

    不等“枝杈”再问,将问我便已消失在了雨幕中。

    眼泪再次自虚影的脸上滑下,但这一次,“枝杈”真实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跃动,以及名为“喜悦”的情绪。

    转瞬间,大蛇与黑云就都被将问我甩在了身后,晴朗的夜被踩在脚下,头顶是稀疏的星。

    再然后,随着高度的下降,厚重的云层再次笼罩。

    只不过并非雨水,而是更为寒冷的雪。

    靠海的渔村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待到汹涌的海浪声近了,将问我的身后走来了一个黑发的少年。

    他的脸廓有着神州人的柔和,但眉骨与鼻梁又有着源地人的曲线,总地来说,是个刻板印象中的混血帅哥。

    “欧文·肖?”将问我在看清来人后有些意外。

    黑发少年,或者说欧文没有否认:“嗯...你的确可以称呼面前的‘我’为欧文·肖,但我还是更希望你能称呼我为X先生。”

    他没有佩戴白面具,但却比将问我见到过的每一个X先生都要更像X先生。

    那股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将问我终于知道是来自于谁了。

    “你不去见见威廉吗?你是他最后的执念了。”将问我想明白后,先是问出这个问题。

    欧文只是摇头,神色中没有半点尴尬或急迫:“没有意义了。不如说,‘我’不去见他,才是对于一位父亲的最后仁慈。”

    将问我对此没有意外,他只是单纯地...帮朋友问一句而已:“嗯,这么说也是。你不去见他,对于威廉来说是件好事。但,这样真的好吗?”

    “我说过了...”

    “我是说——”将问我打断了欧文,“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真的好吗?”

    欧文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已经“明白”的事实。

    他轻巧地笑道:“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话还有些棘手,不过到了现在...无所谓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随着欧文的话音落下,能该是寂寥的大雪中骤然出现了数百人,将小小的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视线整齐而划一投向将问我,他们的背后于同一时间张开了比雪花还要白的羽翼。

    白羽层叠,似棉绒铸成的墙壁,但若是再加上天空中正飘飞着的鹅毛大雪,又让人不禁联想到了......

    凋零后,种子随风翻飞而起的蒲公英。

    “就这?”气势上很足,但说实话,将问我看过更足的。

    只不过欧文...X先生似乎有所依仗:“为什么不再试试呢?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不断变强。”

    “哦,是吗?”

    无须将问我再手动拔剑,一念起间,黑色的十字巨剑便凭空显现,环绕其主一周后,便顺着他抬臂的动作自动落到手中。

    再然后,仅仅两个字,“斩击魔剑·辉光裂星”得以解放真名。

    “跪下。”

    天使们刚想拍动双翼飞起,仿佛能够盖住整个天幕的黑蓝剑光已倾压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