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片刻，清晏决定听从娘亲的意见，随即便拉起二哥往挽衣坊方向而去。

    不过，让李逸辰没想到的是，这一去，清晏不仅给自己添了些秋季衣裙，还给他也选了两套长衫。清晏美名其曰还礼，其实就是换了一套又一套让自家二哥尝试，好让她欣赏一下二哥这位翩翩少年郎的风姿，这把他当衣服架子的行为属实让李逸辰哭笑不得，最后直到他累得再也换不动了，清晏这才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两套，让石嬷嬷付银子买了下来。

    换回自己原本的打扮，青衣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得不说，他对于下次还要不要和自家小妹上街这件事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次逛街真可谓是让他“人财两空”了一把。

    出去之后，李逸辰惊讶地发现清晏竟然还在挑选衣服。看到这个画面，他瞬间便有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挑选的都是女装。不过不知怎么的，脑袋过于灵光的少年忽然嘴角一抽，难以置信的想到：小妹不会是要给他挑女装吧！

    事实证明，他真是因为刚刚那场“换衣风波”带来的阴影导致自己想太多了。

    清晏正在给自己的娘亲挑选一件衫裙，本来她是不知道娘亲身材尺寸的，但王氏身边贴身伺候的石嬷嬷也在此处，这自然便不是问题了。她细心地请教了石嬷嬷后，便开始挑选起娘亲比较喜欢的款式与颜色。娘亲平日里管家难得出来一趟，这里精美的衣裳不少，清晏自然是不可能忘了她一份的。

    替自己最在意的两人，二哥和娘亲选完衣服后，清晏也没有忘记让身边的两名侍女和石嬷嬷也各自选上一件。眼见是小主子的意思，她们都没有违背，感激地谢过了自家小姐。

    眼看已过正午时分，清晏一行人便预备打道回府，她觉得娘亲一定已经备好饭菜在家等候自己和二哥了，不知道看见自己选好的衣裳，娘亲会不会喜欢。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他们往身后的马车走去之时。

    只见远处忽然渐渐传来喧哗声，等到声音临近时，便能看到正有一些人影掩面混在人群中往前窜去，他们动作极快，毫不拖泥带水，李逸辰一眼便认出这些人定是有些功夫，且身手极有可能还很不错。

    但是他们后方却传来更大的响动，放眼望去，竟是有些人马疾驰而来，他们服饰统一，一脸肃杀，手中拿着刀剑飞奔向前，显然是在追捕这些逃窜之人。随着这群人靠近，街道顿时混乱丛生，马蹄刀剑无眼，他们奔过时街上摊铺皆是人仰马翻，挥舞刀剑之间除了目标外连带着许多普通百姓都遭了殃，运气好的人只是摊子和衣服被打烂，运气差的更是直接就见了血，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这些逃离的人但凡被骑马持刀剑的侍卫追上，虽是身手不错，但毕竟追兵太多寡不敌众，面对这等着宁可错伤一千不会放过一个的气势，很快便被乱剑砍伤，打晕抓回。

    人生第一次看见这一幕，清晏稚嫩的小脸顿时眉头紧皱，下一刻石嬷嬷已经捂住了她的双眼，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往后撤去，不敢有丝毫放松。

    但是，仅仅看不见显然并不能遮挡一切。

    街上人们的呼喊声，物品的碰撞声，兵器的相接声，以及伤者的哭嚎声，让清晏小小的身体有些轻微颤抖。

    她同样从未遇见过这些事情，但它们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

    她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显然，年幼的自己还无法得知原因，也没有人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清晏安静地听着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这些混乱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一些，石嬷嬷微微松开手，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石嬷嬷抱到了将军府的马车旁边，此刻三个侍卫和二哥李逸辰正紧紧地将她和另外两名贴身侍女护在最中间。

    显然，众人的最中心保护对象就是幼小而没有丝毫自保之力的自己。

    二李逸辰看着重新睁开双眼的清晏，低声说道：“小妹别怕，二哥在呢，这边离刚刚发生混乱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坏人没有朝这个方向冲过来，不会有太大危险。”话虽如此，他面上的凝重和担忧却并未少上几分。

    “等周围环境再安定一些，我们便上马车迅速回府，尽量绕远一些，离开这条路的范围。”李逸辰嘱咐着车夫。他明白，刚刚情况混乱时若是上马车，自己一群人很容易就成了靶子，且马儿如果还受了惊反而会更加危险，只能等这群人彻底离去后才能返回马车。

    蓦然，李逸辰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若是他刚刚一瞬间没有看错的话，那群逃窜的人身上好像有些奇怪的地方......

    身为将军府的二公子，哪怕他只是临近十四岁的少年，在经过父亲李恒将军的有意教导以及鹿鸿书院的修习后，他也已经与普通的京城公子哥大不相同，要知道，自己的大哥李默言当年同样是十二岁便随父亲去了边关锤炼。

    刚刚那场混乱中，李逸辰敏锐地察觉到了些疑点，一丝少见的锐利出现在这个面容俊逸的少年脸上。

    “李成，你们几人稍后护送三小姐从右侧道路离开这里回府，路上须得小心谨慎，遇事莫要慌张。我有要事处理，需要离开一趟，到时候会自行回府。若三小姐出了事，便唯你们是问。”

    “是，二少爷！”吩咐好几名侍卫，李逸辰面容稍缓，这几个人其实都是曾随父亲上过战场的兵士，身手绝对不算差，幸好他生性谨慎，出门时依旧带上了三名，不出意外保护小妹应该不成问题。

    “小妹，二哥可能要离开一小会......”

    “二哥，我都听到了。”清晏黑色的眼瞳轻轻带起笑容，认真看向自己的二哥，“清儿会乖乖听话，跟着嬷嬷和侍卫安全回家的，你快去吧，不要太担心我这边。”虽然心中还有些害怕，但清晏明白此刻自己的二哥应该就是为了这场混乱才不得不离开，她不能误了事。

    看见清晏如此懂事，李逸辰脸上有些诧异，小妹比他原想的还要聪慧，他微微摸了下清晏的头顶，点了点头，迅速朝之前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而去。

    看着已经离去的李逸辰的背影，清晏按照之前二哥的吩咐与众人向右侧道路的方向挪去。

    此刻周围依旧十分喧闹，那群人追捕时虽然伤了一些百姓，但他们的主要目标并非普通人，因而在周围的人度过那一阵后，已经陆续有好心的路人开始帮忙将这些少数伤者转移到附近的医馆去。还有不少怒骂呵斥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显然是有些小贩店家的摊子商铺遭了大难，正骂骂咧咧地收拾起满地的货品来。

    没有看得太过清楚，石嬷嬷已经继续小心护着清晏往右侧街道走去，此刻街道上有些混乱，依然不太适合上马车，众人只好选择先步行至旁的街道再搭乘。

    顺利路过街道弯口几步，就在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时，意外再次发生。

    一个身影猛然从拐角处闪来，三名侍卫瞬间上前将清晏挡在身后，面色警惕地看向来人，手中已然摸上了身侧的佩剑。

    不过来人并未发起攻击，清冽的声音从他脸上的面具下传来：“请小姐助我掩藏一刻。”

    说完，便绕开众人欲往马车上藏去。

    话音刚落，清晏瞬间便听到远处之前那条街道再次传来许响动，有人在追捕眼前这个青年男子！

    平心而论，清晏小小年纪原本却并不打算帮助眼前这个人，他身份未知，这些追捕与逃窜的人在她看来两方都是对自己等人敌友身份不清的陌生人，此事当下与她毫无关联，清晏并不觉得自己一个五岁小女孩牵扯其中能有什么好处。

    然而这人此刻打定主意要藏在这里，他身手显然也不算差，不然也不会在追捕中活到此刻，与他争斗尚且还要费些时刻，更何况，后方的马蹄声渐渐近了。

    电光火石间，清晏乍然想起这些追捕之人的态度：赶尽抓绝，不放一个。她直觉不太妙，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不行！不能让那些人发现这名男子与自己将军府一行人接触过！

    咬咬牙，小女孩稚嫩的面孔涌上凝重，厉声阻止想要上马车的陌生男子和上前抓人的将军府侍卫：“都给我停手！你若是不想被抓就下来听我安排！”

    两名侍女和石嬷嬷，以及三个侍卫看向清晏，眼中有些惊讶的神色，但是他们在将军府显然都受过严格的下人培训与教导，训练有素。哪怕此刻没有其他的主子在侧，清晏年纪不大，她也是府上的小主子，不可欺瞒、擅作主张，否则做下这等事回去后必然将面对严厉的责罚。

    没有丝毫停顿，清晏侧身取过旁边青月怀里的物件，那是其中一名侍女之前在衣坊买下的外衫。将它扔向立在车前有些微愣的男子身上，“迅速给他拿去披上！”

    另一边，她毫不犹豫转身从另一名侍女碧樱怀中取出自己刚刚买下的金鞭，拿住上面的黑色握柄迅速抽出，顺便伸手将自己吃过一点的糖葫芦从侍女手中打落在地。

    做完这一切，黑色眼瞳中冷静无比的粉衣小女孩，俏脸微微发紧，接下来就要看自己表演的如何了。

    视线扫过手上的金鞭，清晏嘴角实在忍不住有些微抽，没想到自己买下鞭子这就要派上用场了......她真的只是想买来当摆设的！

    看见男子在石嬷嬷和青月的帮助下勉强迅速套上了淡紫的外衫裙，摘下而马蹄声已在不远处。见状，清晏示意两人各自在左右两侧按下男子的身躯跪地，再摘掉他脸上的面具。

    眼中只来得及轻扫过青年冷漠清隽的脸庞，便对他低声道：“将头埋下。”

    下一刻，清晏退后一步，有些纤细的右手扬起，金色的鞭身在阳光下闪烁几分，衬着女孩小小的身影有些肆意张扬，仿若一朵热烈盛开的蔷薇，让眼前的青年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不过紧接着，小女孩出口的话语，却和她平日的性格气质简直大为相异，让周围熟悉她的人纷纷震撼。

    “贱婢！你竟敢弄掉我的糖葫芦！”刁蛮的娇喝声响起，小孩特有的尖利嗓音惊地站在自家小姐身侧的碧樱耳膜竟有些微疼，她这才想起小姐在家中确实一概懂事乖巧、极有教养，哪怕平日里不在老爷和夫人跟前，对着自己这些下人也从未如此呵斥怒骂过，偶尔俏皮也完全称不上娇气任性，眼前这副样子着实让她惊讶，更遑论，小姐随后的动作——

    只见清晏挥动金鞭狠狠抽在面前披了件女性衣裙的青年头部，啪的一声脆响，扫落了他头上的银色发冠。随即，青年束起的长发瞬间散开，披在身后和肩头，他的面容也被发丝挡了不少。

    “我爹可是京城大官，你这刁奴竟敢欺我至此，我今日不打花这贱婢的脸，你们这等玩意就不知道什么叫尊卑！”说罢，几鞭连挥，皆是毫不留情地抽在了跪地之人的身上。

    正在这时，身后的路口几匹人马出现，冷厉的视线扫过附近一片，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此刻周围一片狼藉，鱼龙混杂，喧闹声更是不断。

    带队的中年男子面色微沉，旋即指挥道：“你们二人带队去左侧、中侧道路，其余人和我来！”

    另外两拨人随即听令散开，而他目光则扫向了那处正在教训奴婢的官家小姐现场，以及他们身后的马车。

    视线中，身着粉衣的小女孩俏脸满是骄纵蛮横，身侧地面落着一串沾了脏污的糖葫芦，她扬鞭连连挥向她身前跪地埋首的紫衣侍女。兴许是被抽的太狠，她的发丝凌乱有些看不清面容。

    只一眼，男子就再无半分兴趣，此刻自己等人有要事在身，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家千金身份有高有低，但惹麻烦的能力皆是一等一，他曾见过不少，实在让人生厌，若是因此误了事，便只能自认倒霉。

    下一刻他已经策马继续前行，打算找出那人踪迹，只是在路过那辆马车时，不经意间一手劲气微微掀动车帘，眼神确认过里面空无一人后，便毫不停留地继续向前行去。身后，娇气的怒骂声依旧隐约传来：

    “等本小姐回了家，便让我爹把你这贱婢的卖身契拿来，看我不划花你的脸把你卖去外面......”

    这并没有再引起他丝毫的关注。

    ......

    等那一行人彻底远去，清晏这才收了鞭子，让两名侍卫将那名青年状似押上马车，自己也和侍女登上去，随即再吩咐车夫驶动马车向相反方向而去，小心离开附近。

    马车上，几人皆是护着清晏坐在一端，警惕地望向对面还凌乱披着一身紫衣的青年，反而是清晏一阵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吩咐青月给自己倒杯茶水。

    一通尖喊下来，自己嗓子都快哑得说不出话了，真不知道教养嬷嬷和母亲，以及短篇话本里提过的那些粗鲁无礼、娇蛮任性的千金小姐们是怎么一直撑下这种场面的。啊，还有自己娘亲外家的那位表姐，清晏简直对她有些生出佩服。

    她以往一向不喜欢这位性子骄纵的表姐，今日这些模样大多也是清晏从她身上学来的，如今看来，表姐的生活应该比自己艰难太多，实在忍不住让清晏心生同情。

    看着一旁只是安静捧着茶杯喝水的小女孩，对面表情一直有些冰冷的青年却先发话了。

    “敢问小姐可是忠武将军府中的家眷？”

    清晏对此并不觉得奇怪，今日只是出行上街，因而这辆马车外身并无府上标志，但为了防止遗失之事发生，内部仔细观察一番还是能发现的。

    她并未回答这句话，反而问道：“请问你是否有准备脱身之法？”顿了顿，补充道，“可以不连累我们的。”

    听到这里，青年愣了一下，面上表情愈发冰冷。沉默片刻，他缓缓摇头，低声问道：“可否能让在下跟小姐同回将军府？”

    此时显然只有这么一个选项了。

    若是将他随意在某处放下，遇上那群追捕之人，清晏之前那出演戏就算毫无用处了，然而她也不可能擅自将这个人藏起来，先不说瞒不瞒得住身边这些侍女和侍卫，于她而言这没有任何好处。既然这人如今无处可去，便先带回家让爹爹和二哥处理吧，他应该与今日街上的骚乱有些关联。

    如今清晏三名侍卫在侧，外面还有追捕，这个青年也不敢轻举妄动伤害自己，等到了家，他若有什么坏心思，那也轮不到自己操心，她可不觉得身为大将军的爹爹会是什么愚笨之人。

    简单想完这些对她而言的麻烦事，清晏索性便靠着座垫闭眼休息起来，今日出来这一趟着实比想象中累人太多。

    看着自家小姐这副心大模样，石嬷嬷和其他人却不敢有所放松，不论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他们都必须保护清晏万无一失，因而不能有丝毫放松和轻视。

    带着这名不速之客，马车颇绕了些远路，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回到了忠武将军府。马车刚停，石嬷嬷和两名侍女便立刻带着清晏下车，穿过府门，直奔主屋找王氏而去。为避免人多眼杂，那名青年与另外两个侍卫则依旧在马车上等候，上报李恒将军后再作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