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

    城隍庙旁的一众捕快都开始犯困了，本来以为是场恶战，结果雷声大雨点小，他们准备的许多计划根本派不上用场。

    随着茗儿坠楼，张令师带人从三层下来却未动兵刃之后，他们就有些想回家睡觉了。

    正在这时，一众捕快看见平康县杨令师和安康县张令师又齐齐走向了城隍庙，甚至张令师已经拔出了刀。

    这画面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纷纷抻着脖子看。

    睡觉？睡什么觉？

    微风习习掠过，带走一丝人心燥热。

    破烂不堪的城隍庙大殿内，一尊沈王爷的城隍神像依然屹立。

    “城隍庙内的神像我平日里虽然见得不多，但方才进去的时候还记得一些。”

    两个人快步走着，杨落堂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思路快速说着。

    “张令师，你可还记得那城隍神像的眼睛是看着哪里的？”

    手里提着刀的魁梧汉子回想了一下，这世间所有庙宇内供奉的主要神像的眼睛，基本上都是看着正前方的。

    “正视前方，看着正门的。”

    杨落堂点头：“不错，我也记得是正前方。”

    紧接着又说道：“可在你带人上到三层之后，我坐在神像面前的地上休息，抬头的时候跟他对视了。”

    对视了？

    城隍神像正视前方，按照杨落堂所说他是坐在地上，如若是对视，那么一个要仰视，另一个就要俯视。

    想到这里，张令师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手中刀又握紧了一些。

    “你是觉得那神像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断掉的线索便能从他身上找到。”

    杨落堂略显振奋，身为一个令师，捉拿凶犯和消灭妖邪都是他的本职工作，这件案子算得上是三个月内遇到最大的一个，又事关巡察使，重要性不言而喻。

    既然披了这身皮，就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能拖累人，最起码要对得起百姓，不然自己在平康县真没脸待下去了。

    甘县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老唐做的面也总是给自己多一些，还有卖烧饼的大娘，卖水果的小张……

    太多人对自己释放过好意，那自己也自然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

    这凶犯贼人，他杨落堂抓定了。

    一马当先踏入城隍庙，狼藉不堪的大殿内仅仅剩下一座完好的城隍神像，剩余东西基本都被捕快们清理出去了。

    “你看，他的眼睛，现在又是直视前方的了。”

    大周的造像工艺十分不错，木造像和石造像的技艺算得上是最好的，手法写实，却不流于俗气，面目栩栩如生，身躯细节恍若真人，举手投足间蕴有高贵之气，所用色彩更是以矿石珍珠等珍贵之物制成的上等颜料。

    若是对于那些家大业大的考究人来讲，他们还会专门请大周闻名的妙手丹青去给造像上色。

    而这造像所用材质，也是有规定的。

    大周律规定，天下不论寺庙道观，皆分三品。

    乡野县庙之流，归为三品，可用木造像。

    修建在州城郡城内的，便是二品，可用石造像和铜造像。

    而最为稀少的一品，是要由大周皇帝钦定，颁下圣旨昭告天下之后，方才可以将神像换成金身。

    当然，前提也是你要有钱才能换得起。

    若当真有钱换金身，那皇帝没准就要跟你要笔有借无还的款子了。

    因此，一品的道观寺庙都没给自家神像换金身。大家心照不宣，只有朝廷赐的金身才敢放心用。

    不过自大周立国以来，只出现了两座一品道观和一座一品佛寺，佛门稍逊一筹。

    至于民间野祠，只能用泥塑，胆敢逾越规矩，便是伐山破庙之灾。

    鉴于前朝兴衰得失，大周从不把这些个寺庙道观看做是方外之地。

    田产给你，但你也要缴纳赋税，而且并不会比平常人家缴纳的少。

    再加上开放夜市，鼓励行商等一系列措施，大周国内形势可谓是欣欣向荣，一片向好。

    不得不说，这在杨落堂看来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这死后被追封为东南王的沈三神像，也是比较特殊。

    沈三的后人特意上奏朝廷，恳求城隍神像只能为泥塑，便是仰慕沈三的富商私自在家做了沈三的木造像也不可以。

    当时的大周皇帝自然龙颜大悦，还夸奖沈家后人有沈三遗风，不趁机敛财聚富，于是一道圣旨将沈家擢升为东南侯，世袭罔替，并且特许当年的沈家家主组建东南商会，顺带着也帮朝廷挣挣钱。

    直到现在，沈家仍然把持着商会会长的位置，几乎是掌握着整个东南的商贸话语权。

    想到这里，杨落堂对着城隍神像拜了一拜。

    在东南地区，尤其是潮州城，人们对于沈三十分敬畏，即便是他察觉到神像有问题，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当着两县县尉和捕快直接拆掉。

    这跟你当着教徒的面把人家神像拆了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因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来，你也拜一拜。”

    张令师在一旁听到了不停鞠躬的杨落堂的催促，心里明白，于是也握着刀柄，刀尖向下的拜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呢？”

    城隍庙外，一众捕快看着两个人对着城隍神像不停的拜，都有些奇怪。

    一捕快开了个玩笑：“是不是求沈王爷帮忙找真凶呢？”

    “得了吧，沈王爷又要管我们风调雨顺，又要管行商，哪里有空抓人，让他老人家歇歇吧。”

    众人一阵哄笑。

    他们这些捕快里九成都是本地人，顶多有三四个同是东南地区的，剩下一两个北方的，所以对沈王爷都很尊敬。

    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令师的两个县尉，都不是本地人。

    丁孝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说道：“他们这是要干嘛？打坏了城隍庙给沈王爷赔罪？”

    “我觉得应该不是。”

    按照自己平时对于杨落堂的了解，甘乐成缓缓摇头。

    “是道歉，但应该是对还未发生的事道歉。”

    甘白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要是杨落堂听到这句话，定然会欣慰的拍着甘白的肩膀，说你小子没白跟着我三个月。

    没有生命的泥塑神像那木楞的双眸缓缓向下，盯住了身前的两个埋头交流的男人。

    原本庄严的面貌在此刻显得诡异无比。

    “动手！”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张令师手中长刀倒转，一跃而起，用刀柄狠狠的戳向了城隍神像那阴冷的俯瞰的眼睛。

    一股沛然巨力直接将那神像的半个头颅给击得粉碎。

    碎裂纷飞的泥塑残渣扑簌簌掉了一地，还溅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仅剩下左侧半个脑袋的神像显得更诡异了些。

    “……”

    外面围观的所有人全都长大了嘴巴。

    “这这这……”

    丁孝差点咬到舌头，这城隍庙可是在自己治下啊！

    下一刻。

    就跟毛发上沾了水的狗一样，城隍神像浑身开始了颤抖，抖落不少粉尘。

    随着一阵“咔咔”的断裂响声，泥塑神像各个关节处纷纷裂开，并且都开始了延长。

    关节连接处，一根根乌黑的机括逐渐露出，原本短粗的脖颈处四处龟裂，机括运转声响起，将半个头颅与胸腹的距离持续拉大。

    双足机械般用力分开，泥塑身碎裂更甚，这神像竟然直接伸展开了身形，站了起来，那半个头颅旁，露出半张脸，上面有一个机械的圆眼，高高俯视着两人。

    汽车人？？？

    杨落堂暗草一声，这城隍神像里竟然藏着一个机括傀儡！

    “这他娘的……”

    饶是张令师见多识广，可如今看见一个沈王爷神像成了变形金刚，也是退后两步，情不自禁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