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妖实录

第四十二章 剑南往事

    六月下旬,地处东南的潮州城天气明显转热。

    花洲书院那边的花海愈发灿烂起来,马上就要进入一年中景色最为明艳的时候,为了一睹大周盛景,从外地来了不少文人士子。

    杨落堂这一个月成天扎在卷宗里,也不上街了,除了偶尔和并蒂去温家酒肆吃顿饭以外,也就是在每日放衙回家之后才能窥见部分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

    这几日,身着文人长衫的儒雅书生在街上随处可见,甚至还有不少提刀弄杖的武夫也进了城。

    而且几乎每个武夫腰间都挂着一个酒葫芦,形态各异,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葫芦饱满光泽,有的葫芦通体乌黑。

    这让杨落堂觉得有些稀奇。

    黄班头已经跟何班头每天都在街面上溜达了,在县廨里也看不见他们。至于一直跟着自己的甘白,则是跑去跟着仵作张集偷偷学东西去了,虽然张集每天都诚惶诚恐的被迫教甘白,但杨落堂能感觉到张集心里是愿意的——即便顶着甘县尉的压力。

    这么一想,张集背着甘县尉把甘白教导成仵作的形状,怪刺激的不是吗?

    难怪那家伙每次都是一脸激动、惶恐交杂的复杂兴奋情绪。

    于是杨落堂就抽空问了问终于养好病回来的白班头,这帮子武夫怎么都是一副酒鬼的样子?

    白班头他是不用上街巡视的,天天就在县廨里,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那些武夫都是剑南酒徒的仰慕者。剑南酒徒你知道吧?”

    虽然是这么问,但白班头没想到杨落堂真的摇了摇头。

    当下便露出满脸的不敢置信,就好像他是个哪个山沟里蹦出来的野人一般。

    “剑南酒徒?!”

    “你竟然不知道剑南酒徒?!”

    杨落堂默默往后缩了一下,他觉得此刻白班头的样子特别像前世那些失心疯的脑残粉。

    “我听别人讲过,但确实不清楚他是啥样的人。”

    这话没错,他只是听温老爹有一次喝酒的时候讲过,好像就是一个月前吧。

    记得什么叫越南枝,养剑十载……

    往后的就记不清了,自己喝多了。

    白班头用极其感慨的声音说道:“那可是位大人物!他的事迹哪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不用,您就讲讲这些武夫是咋回事就行。”

    杨落堂连忙打断,让他长话短说,挑关键的来。

    “剑南酒徒声名遐迩,天下间仰慕者众,却无一人能成为他的追随者。”

    “而他早年间最爱的,就是每年都在七月的时候,去潮州城外的花海上饮酒,年年如此,无一例外。”

    “可自从他一朝拔剑,得见天人后,就不是年年去了。”

    “这些个仰慕者,都是在酒葫芦里带了自认为最好的酒水,想着如若是有幸见到剑南酒徒,便献酒以求指点。”

    听到这里,杨落堂这才听明白。

    原来那些腰挎酒葫芦的武夫,都是来碰运气的,谁都说不准自己会不会遇到剑南酒徒。

    不过,还有一点是他疑惑的。

    “我所见皆是武夫,那些个文人士子中,就没有仰慕者吗?”

    白班头惋惜的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

    杨落堂不解,难道大周文武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白班头到底见多识广,稍微组织了下语言,便又开口了:

    “大周,以忠孝立国。剑南酒徒出身并州剑南府,乃是当朝勋贵东阳侯最疼爱的小儿子。”

    东阳侯?

    杨落堂神色一动,狐疑的问道:“跟东阳酒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剑南酒徒自己鼓捣出来的。我还以为你这小酒鬼知道。”白班头有些讶异,他可听说杨落堂经常去酒肆喝酒,是个好酒之人,难道老温也没给他讲吗?

    老温跟剑南酒徒关系好,人家还把东阳酒的酿酒方法教给了他。

    “说起来也跟这酒有关系。他年少时叛逆成性,喜欢舞刀弄枪,完全跟诗书传家的东阳侯府秉性相反。”

    “东阳侯跟教习先生怎么都无法给他扳过来,反而愈发激起了他的逆反心,不让他走行元一途,他就偏偏要走。”

    “让他读书练气,他就把书全丢出去。”

    “让他知书懂礼,他就豪饮狂放,这酒就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专门起名叫东阳酒。”

    “你说,东阳侯能不生气吗?”

    白班头讲到这里,都是一副叹息的模样。

    从他的讲述中,杨落堂感觉一个我行我素,自我叛逆的形象跃然眼前,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确实。”

    这样的熊孩子最让人头疼,而且当这个熊孩子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赋时,那更是可怕的。

    “后来,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了大周最负盛名的少年天才。”

    白班头继续讲述着剑南酒徒那广为人知的人生。

    天才?

    杨落堂皱了皱眉头,温老爹不是说剑南酒徒没有修行吗?

    “当时有不少望族都看上了这个天才,连先皇明帝都十分看好他。上门说媒的贵人络绎不绝。”

    按照剑南酒徒那德行,接下来肯定有转折了。

    白班头回忆着,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服,“他自是不肯接受指婚,于是自废修为。”

    杨落堂头皮一麻,这家伙真是个狠人!

    仅仅是在白班头一鳞半爪的描述中,他就能知道作为当时大周少年天才的剑南酒徒是有多么天资卓绝,但却为了婚事选择自废修为,这招可真是釜底抽薪!

    你们觉得老子天赋好,修行快,要联姻?

    好啊,老子把修为废了,你们继续来啊!

    “先皇很无奈,东阳侯更是气得不轻,直接宣布将其逐出家门,死不得入越家祖坟。”

    “他上城中一家铁匠铺子随意打了柄剑,便腰挂酒葫,大笑离去。”

    “七彩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东阳。”

    “梅落烟雨昏成黄,不知醉里是他乡。”

    “自此往后,大多在南方大州之间盘桓,自称剑南酒徒。”

    乖乖,这东阳侯也狠。

    在这种时代,不让入祖坟,这也太狠了。

    不过想一想,剑南酒徒小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事。

    诗书传家,不干,就要练武。

    知书懂礼,不干,自己当个酒蒙子。

    东阳侯府,我呸,弄个东阳酒,让你与商贾无二。

    少年天才,联姻,自废修为,跟别人结婚去吧。

    精彩,简直太精彩了。

    要不是看白班头一脸遗憾,他都快要忍不住拍桌叫好了。

    杨落堂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跟这浑身长满反骨的家伙好好聊聊天,打听了一句,“这剑南酒徒,如今得有四十岁了?”

    “没有,比我要小点。”

    白班头下意识摇头,然后斜了他一眼,“咋?也想碰碰运气?老哥我在这潮州城多少年了,一次都没有遇上过,你小子可有的等!”

    “我就不去了。”杨落堂笑着回他,放下手里的卷宗,安慰道,“白班头别急,有缘会遇上的。”

    “放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