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影子晃了晃，落了一地的凤凰。盛夏夜晚的灯光，红木雕花的楹窗。那年的光影越璀璨，湮灭的回忆越灰暗。交织的命运，横生的枝桠，错过的将错过，没有再来的可能。

    不过……万一有呢？

    宁梓生怔怔地看着镜子。

    眼里是十五岁的男孩模样。

    ……

    “宁梓生，你又喝多了。”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

    宁梓生靠在床边，手里捏着酒瓶，头昏昏的不说话。一身西装还没脱下的干练女人在客厅里忙忙碌碌，整理文件、处理紧急的工作、在iPad上刷新她追的电视剧的页面。

    “喂，渠清，我说，你忙什么呢天天的？周末也加班，你那么有钱了，不能享受享受生活吗？”宁梓生带着醉意，迷迷糊糊地嚷嚷了一句。

    客厅里的女人动作不停，“吃喝玩乐我哪样也没少，还要享受什么生活呢?难道闲下来像你一样天天喝酒装疯卖傻？”

    宁梓生嘟囔了几句，翻个身蠕动着挪上了床，把脸埋在被子里。半晌，沉沉睡去。渠清在客厅里看了他一眼，没发出声音地叹息一声，打开了刚发来的财务报表，又忙碌起来。

    其实她真的不缺钱，无论是家庭还是她自己，都没缺钱到需要她这么拼了命的工作的地步。但她还是每天忙忙碌碌。反观宁梓生，明明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却成了酒鬼和尼特族，靠着父母留下的十几套房子过活。

    “嘁。”

    渠请忙完手里的材料，起身瞥了宁梓生房间里一眼，视线在床头柜上的照片略微顿了顿，然后“啪叽”一声把门合上。

    宁梓生含糊不清地支吾了一声。

    这间屋子里的一切混乱，源头和原因，都在宁梓生床头的相框里，和渠清记事本的夹页中。

    一个本以为短暂的离去，一趟本应该平静的旅途。

    却将他们等的那个人定格在9月二十二号那个下午，永远不再回来……说来讽刺，本来的情敌，在那之后竟然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住到了一起。大概因为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能理解彼此的失去，和彻骨铭心的痛苦。也只剩他们两个，还记得那个人……

    ……

    宁梓生捧起水，潦草地糊在脸上。水滴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间落下，捂住的手却久久没有放下。

    “真的……回来了啊，不是梦。”

    他的低声呢喃从指缝间透出，透着剧烈欣喜的激动和惶恐。

    墙上的日历是纸质的，抬头是大大的红色“2008”。

    宁梓生在激动的颤抖中沉浸良久，终于冷静下来。

    他擦干净脸，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家里没有人，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应该是保洁阿姨刚走。这是家里在金陵市郊区的那套房子，平时是不住的，也没有租出去，只有阿姨定期打扫。

    宁梓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拿了纸和笔。他要理一理思路。

    回到十年前……这是天大的惊喜。

    惊喜的内容有太多。无数成功的机会，累积金钱，获得声望，改变无数人人生的可能性都在自己的脑中。

    但是宁梓生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他在脑中描摹过无数次的那张面孔。

    她现在和他一样，还只是个高中生。她大概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未来的十年会和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命运交葛不清，一直到最后车祸身殒时，也没有理清这一团乱麻。

    某种角度来说，她当年去美国的选择正是为了逃避这一段混乱的感情，而后出了车祸，也是因果的延续。因此宁梓生一直对她的死有着自责。

    他无意识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反应过来时，已经写满了一面的名字。

    满满一面，只有一个名字。

    林珏。双木林、双玉珏。

    看着这个名字，音容笑貌立刻浮现出来，那些画面一度一出现就让宁梓生心脏抽痛。他握了握拳头。

    这一次，不会再有那么多痛苦了。

    这一世的渠清，对不起了，你还是祸害别的小姑娘去吧。虽然上辈子最后达成和解，甚至关系还不错，但那是在争夺的对象都已经离去的情况下。宁梓生内心对渠清还是有怨恨的。

    毕竟，渠清是后来出现，横插一脚的人。传统意义上来说的第三者。但是她的性别太有迷惑性，等到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局面已经是说不清楚了。

    宁梓生是固执的人，渠清也是。两个人任谁早一点坚持不住退出，事情也许就不会一路向着死局发展。

    不过这一世，宁梓生坚信，渠清不会再有机会接近林珏了。他会保护好她……以他的方式。

    换了一页白纸，宁梓生郑重其事地写下几个字：“照顾好林珏，娶她，一生。”

    这就是，重生的最大目标了。

    宁梓生从来都是个目标不大的人。

    ……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宁梓生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床上醒来时，才确定这一切不是他的又一场梦。

    他做过太多的关于林珏的梦，不管是在她死前还是死后——尤其是在她死后，每一次的梦总是在醒来后让宁梓生痛苦万分，却又情不自禁地耽溺其中。

    如果这也是个梦，最好永远别醒来。

    宁梓生闭了闭眼，向不管什么只要灵验的神祈祷。

    看了眼日历，今天是周日。宁梓生敲了敲脑门，今天下午该回市区那边了。明天要上学了。

    上学，嘿，上学。

    宁梓生念叨了一句，不禁露出笑容。

    对前世的他来说已经是久远的回忆了，懵懵懂懂的高中时期。

    不过，如今除了英语之外，他大概每门学科都已经基本不会了。学习倒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还好，是高一，中考刚过，保送高考都还远。

    对无论当时的宁梓生，还是现在的宁梓生来说，去上学的唯一动力都只有一个——他考上了金陵外国语学校的理科实验班，意味着高中三年都将继续和林珏一个班。

    他起身，揭开窗帘，天色蒙蒙亮。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夏天的金陵，白天来得很早。

    昨天晚上激动了一宿，没吃东西，这会宁梓生感觉有点饿。他拎了拎身上的丝绸睡衣，决定懒得换衣服了，就穿着它出门。

    走路没多远，有一家大型超市，一楼就是一家开封菜的门店，罕见的，附近没有金拱门。宁梓生倒是不在意k或m，随意点了些吃的，掏出手机，愣了一下，又放回去。摸了摸，找到了钱包。

    还好没忘记带钱包。宁梓生掏钱的时候略有些庆幸，要是跟18年似的出门就带个手机，这会儿就得尴尬了。

    凌晨的开封菜没什么人，吃的很快上来。宁梓生咬了一口汉堡，一边吃着，一边出神起来。

    别的重生者回来都想着干点大事，要么至少也要挣点大钱，宁梓生却没什么想法。他不缺钱。父母在他小学的时候过世了，留下来一笔不小的遗产，包括金陵的和老家的几套房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投资，连他一并委托给伯父，等宁梓生成年再交给他。

    至于伯父会不会打这笔财产的主意，宁梓生倒是没担心过。一是前世成年后伯父就完整地把遗产交给了他，二是伯父也看不上这些小钱——他在金陵经营着规模颇大的连锁超市，身家至少也是八九位数。

    总而言之，考虑到未来十年金陵的房价，宁梓生只要不是想过富豪的奢侈生活，这笔遗产支持他混吃等死一辈子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也没什么挣钱的强烈欲望。

    至于抄抄还没出现的歌啊书啊，当个知名作家或什么的，宁梓生也没有兴趣。这种和剽窃无异的行为，不缺钱的情况下还是不做为好。

    所以，一下子，宁梓生好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除了林珏以外。

    人总不能只谈恋爱。

    不知不觉间，汉堡已经吃完了，小食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宁梓生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竟然没有一丝饱腹感。

    他皱了皱眉头，印象里这一份套餐应该就足够他吃饱了，尽管个子很高，宁梓生的食量却并不算大。

    没吃饱总不是个事儿。丝毫不担心体型问题的宁梓生走向柜台，又点了一个鸡块，一份汤。

    五分钟后，吃完了。还是没饱。

    “奇怪，难道是身体刚多了段记忆，所以需要补充大量能量？那也不可能这样补充啊，食量又不能突然变大，这样胡吃海喝不会肠胃炎吗？”宁梓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腹一片平坦，感觉不出任何膨胀的迹象。

    “最后再点一次，还没吃饱就算了。”

    十分钟后，宁梓生疑惑地走出了开封菜的店门。肚子里依然感觉一片空虚。

    不仅如此，饥饿感还越来越强，就像终于被妈妈注意到的闹腾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被饥饿驱使的宁梓生走进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袋子面包和一箱牛奶，拎到家的路上就忍不住撕开袋子咬起了面包。

    “这是什么情况，重生使我能吃？”宁梓生咬着面包想到。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宁梓生迎面遇上一个一身运动套装的女孩，正一路慢跑出小区。

    “早啊，小缘。”他咽下面包，打了个招呼。

    “梓生哥早上好！今天梓生哥起得很早啊，难得见到哎。”女孩停下来，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

    “哈……是了，今天莫名醒的很早，就顺便出来吃个饭，”宁梓生笑了笑，挥挥手，“那你继续跑吧，我先回去了啊，说不定还得补觉。”

    “好哒，拜拜梓生哥！”

    女孩跑远了，宁梓生拎着面包，一边走一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还多好的姑娘……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