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速度极快，眨眼之际，就离开了流沙宗。

    林渡平道：“这位韩宗主心机深沉，万万不可信任。”

    魏青应道：“他既为流沙宗宗主，代表着流沙宗的名声，只要将他立的誓言宣扬出去，他就无法反悔。就算采取其他手段，也得缓一段时间。等一段时间后，他再想动手，未必还有那个实力。”

    林渡平想起魏青的那朵云彩，缓缓点头，离别不过半年，魏青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他们没有急着返回桐州，而是先在城里找了间客栈住下，等姜宁苏醒。身处热闹的城市中，韩落英即使想追杀，也不好下手。

    魏青守在姜宁身边，一直等到深夜，才看到她缓缓睁开眼睛。

    姜宁目光涣散，聚焦到魏青脸上，有一些错愕。

    魏青想到姜宁还不知情，连忙解释：“我不是谷长老，是我！我没有被夺舍！”

    “我死了吗？”

    魏青有点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我只是装成了谷长老！”

    姜宁失神许久，又盯着魏青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你还活着……”

    看到姜宁幸福的样子，魏青内心却一阵刺痛，彷佛整个人被撕裂开来一般。

    倘若他将自己的伪装告诉姜宁，倘若他能提前确定霍千重夺舍的时间，就不会让姜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他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对不起，我害你失去了灵源。”

    姜宁方才记起来，神情恍惚了一下，露出笑容：“没关系，只是不能修炼了而已，我还好端端地活着，还能见到你。”

    从那一瞬间的失落，魏青就知道姜宁有多难过。数月朝夕相处，魏青很清楚，姜宁多么热爱修行，吃饭、睡觉都不肯松懈，他都常常自愧不如。可是姜宁却自毁灵源，失去了一身实力，从此再也无法修炼了。

    看到魏青凝重的神色，姜宁又笑道：“现在我连普通人都不如了，你要嫌弃我吗？”

    那坚强的笑容，彷佛清澈的月光，淌进了魏青心底。魏青一把将姜宁抱在怀里：“从今往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地粘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丝毫伤害！”

    两人情意浓浓，林渡平却坐立不安，不断催促魏青返程。

    “殊晓就要生了，你要是害我错过了外孙出生的日子，我恨你一辈子！”

    魏青有些感慨，曾经无牵无挂、潇洒自在的神偷，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好父亲，马上还要变成一个慈祥的爷爷。

    “你着急，先走就行了，我又没拦你。”

    “那可不行，我走后，万一你们俩出事了，我还有脸回去吗？”

    姜宁道：“我已经没事了。”

    魏青摇头：“我不信，你转个圈给我看看。”

    姜宁一笑，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轻盈地像一只天鹅。

    “好吧，我带你见我的亲人去。”

    他们租了辆马车，慢悠悠踏上了归途。

    一回到临湘城，林渡平就再也不管两人，飞快朝家的方向冲去。

    魏青道：“我们也去看看吧，为了这个小侄子，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张明益家早就搬到了城里，林渡平夫妻也住在一起。魏青轻车熟路来到他家院子里，就看到张明益和父母以及林渡平等在屋外。

    魏青感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我不用被人记恨了。”

    魏青将姜宁引荐给张明益，只是张明益心不在焉，哪里有心情。魏青出言安慰，他也充耳不闻。

    眼睛随着张明益转了两圈，魏青也紧张起来了。万一林殊晓生个女儿，他就再也见不到小久了。他不由得跟着张明益转了起来。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满天彩霞。林母从房间内走了出来，面带笑容：“母子平安！”

    魏青激动得大叫，一把抱住张明益：“太好了，太好了！”

    张明益嫌弃地推开魏青：“那是我儿子，你干嘛比我还激动！想要孩子，自己生去！”说完，撇下魏青，急冲冲进房间去了。

    魏青转头看向姜宁，笑了笑：“我一个人也生不了……阿宁，你觉得怎么样？”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魏青憨憨一笑：“都行，主要是喜欢孩子他妈。”

    夕阳将他们的脸庞映得通红。

    大雪过后，树林里挂满冰凌，远处的山峦换了冬装，湖面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魏青坐在湖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握着从湖面挖出的冰块，用灵力小心翼翼地雕刻着。

    清风吹过，树梢上的一抹雪飘落下来，顺着他的领口滑进衣服里，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四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他进入昆余山脉，为了躲避一头魔兽，在石缝里一动不动等了三天。树上的雪水一滴滴落下，他张口去接，维持着内心的一片清明。没多久，他就碰到了那个恐怖的深渊，被逃亡的魔兽撞死。

    回忆往事，魏青生出一份陌生感，彷佛他只是一个看客，上一世的魏青，跟他毫无关系。

    “饭快好了，吃饭吧！”

    “来了！”

    听到妻子的呼喊，他遥遥地应了一声。

    同样四十年，截然不同的遭遇。

    如今，他已经是名满全国的伏牛派掌门，培养了一大批优秀弟子，在修炼界备受尊重，伏牛派也成为了桐州大派，足以和流沙宗一争高下。

    实现了前世的梦想，魏青倒没有多么骄傲，更令他满足的是，他保住了张明益夫妇的性命，小久健康快乐地长大了；他娶到了姜宁，姜宁还为他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当然，烦恼也是有的。门派事务繁忙，长老们、弟子们还有一双儿女，天天围在他身边，他和妻子想要独处都很难找到机会。

    所以每年，他们都会挑一段时间，撇下孩子，撇下亲友，撇下所有事务，两个人四处转转。这个湖边小楼，他们也常常来打理。

    他这一生，堪称完美，几乎没有任何遗憾。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魏青感觉脸颊一凉，妻子将一个冰块贴在了他脸上。

    姜宁裹着一身毛绒绒的冬装，就像一头和善的熊。这就是他唯一的遗憾了，如果姜宁也可以修炼，两人携手游遍世间，那又该是何其快慰的人生。

    魏青举起手中的冰雕：“你看，雕得像不像？把这个送给孩子们，他们应该就会原谅我了吧？”

    冰雕初具轮廓，依稀看得出，是三个可爱的孩子。

    姜宁笑道：“孩子们长大了，没那么好哄了，下次还是带上他们一起吧。”

    “真希望他们能快点长大啊……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老了。”

    魏青说着，听到了细小而绵长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冰面上攀爬，扭头往湖中一看，便看到了冰面上的裂缝。

    裂缝蔓延的速度好似野兽狂奔，短短片刻，平整的冰面上出现了几十道裂缝，随着一个咔嚓声，湖面上的冰悉数粉碎，融于水中。

    姜宁担忧地看着魏青：“怎么了？”

    她发现，魏青的脸色变得青紫，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慌乱。

    “快走！”

    魏青抱起姜宁，飞速掠出。

    他至今也不明白，上一世庚子年冬，那群发狂的野兽，那片化作尘埃的群山，以及地面上出现的那个漆黑深渊，是怎么回事。

    不同的人生，同一个冬天，同样诡异的感觉。魏青心底笼罩着强烈的不安，倘若那个深渊将整个昆余山脉吞噬，并且不断蔓延，大陆将会如何？

    当他们途径山下小镇，便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

    镇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丝毫生气，街道上歪歪斜斜躺着不少人。

    魏青落到地面，翻开几人一一查看，他们全都没有了呼吸，死在街头。

    魏青望着临湘城的方向，脸色愈发凝重，姜宁仰头望着他。

    他已经是很多人的依靠和希望了，绝不能轻易动摇。

    “不要害怕，先回去。”

    魏青带着姜宁，朝临湘城方向飞奔。路途中，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城市，所有城市都彷佛被诅咒了一样，街道上倒了一地的人。山脉中，这样的情形同样能见到，大批动物和魔兽栽倒在地。

    而且越靠近北方，景象就越严重，最初只是心脉断裂而死，但是到后面，死状愈发凄惨，景象也愈发恐怖。到最后，街道上淌满鲜血，堆满尸体。

    在长达千里的旅途中，他们没有遇到一个活着的生物，哪怕是野狗、飞鸟都没有。天地间只有死寂，地狱的恐怖也不过如此。

    绝望几乎将两人压垮，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找不到能够解答他们问题的人。

    唯一支撑他们的，是临湘城。他们的孩子、亲友还在那里，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都要回去。

    在满天星光之时，他们回到了临湘城，一个偏僻、宁静的城市。

    惨白的星光照亮了临湘城的街道，地面上新增了一条乌黑的毯子，那是干涸后的血。

    奇迹并没有发生，姜宁的身体颤抖起来，手脚冰冷，魏青也几乎要呕出来，甚至不敢再前进一步。

    两个人紧紧依靠着彼此，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倘若没有彼此在身边，他们恐怕早已倒了下去。

    慢慢地，他们发现了熟悉的人，卖菜的阿姨，开饭馆的大叔，长满胡须的冒险家，顽皮的孩子……

    来到伏牛山，满地都是朝夕相处的弟子、老师，没有一个人幸免于难，所有人都是惊恐和不解的神情。魏青还看到了林渡平，身为强大的山阶高手，同样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他们的小屋就在数里之外，两人却无法再前进一步。彷佛有一把冰冷的剑悬在他们头顶，一点点夺走他们的生机。

    姜宁率先倒了下去。

    “阿宁！”

    魏青失声叫道。姜宁的目光逐渐涣散，再也无法回应魏青。魏青方才察觉到，他体内的生机已经不知不觉消耗殆尽，一身修为派不上丝毫用场。

    他来不及悲伤，就跌倒在姜宁身旁，目光望着山腰处的小屋。

    就这么死了或许最好，这样就不用推开小屋……

    四十年种种，在脑海浮现，又一闪而逝，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