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九世，魏青才真正了解到末日的可怕。

    就算是地阶高手，也无法与之抗衡。那个吞没大陆的深渊，拥有天阶实力。

    想要击败深渊，除非他也晋升天阶。

    可是，信使时代以来，从未有人抵达天阶。天阶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魏青在洞天千绝门，见识了历代强者留下来的武技后，清楚地认识到，论才能，论天赋，比他优秀的修炼者多如牛毛。然而，他们都没有抵达天阶。

    他唯一胜过他们的地方，就是拥有无尽的时间。用无尽的时间，便能晋升天阶吗？就算晋升了天阶，消灭了恶魔，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十世重生之后，魏青思考了很久，决定用修炼以外的方法，击败深渊。

    他将目标，放在铁焦派的焦土威弹上。

    其后，他用四世的时间，改进配方，增强威力，批量制造。在庚子年末日，他引爆了百万枚改良后的炸弹，将整个昆余山脉夷为平地。

    然而，深渊继续它的吞噬。

    又一世，他在庚子年之前，便将昆余山脉夷平，又掘地千丈，试图在深渊苏醒之前，将它毁灭。

    然而，深渊继续它的吞噬。

    第十五世，他改变方向，开始研制毒药。世间存在很多毒草、毒兽，暗阶魔兽的毒，甚至能杀死暗阶高手。

    这又花去了他五世的时间。

    为了研制出真正恐怖的毒药，他以自己的身体为载体，修炼吸收毒物的心法，以剧毒之物为食，日日承受万毒蚀体的痛苦。

    其中四世，他都因为支撑不住，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到第五世，他用毒大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世间最恐怖的剧毒。他站在风中不动，任凭清风吹拂，只需一盏茶，就能杀死一座城的所有居民。

    他将剧毒洒在昆余山脉，千里内生灵死绝。

    倘若深渊是生命，那就一定会被毒死。

    然而，深渊继续它的吞噬。

    第二十世，他累了。

    他什么也没有做，游戏人间，浪迹天下。

    庚子年的冬天来临时，他躲在南海之滨，想要避开深渊吞噬人间的绝望景象。

    到了庚子年的最后一天，他猛然发现，他还活着。南海诸城的人们照常生活，深渊并未降临。

    他慌了。

    如果他活过庚子年，将会如何？或许再也不会重生了。

    那么，被深渊吞噬的千百万生灵，将会彻底死去，再也没有得救的机会。

    魏青急忙往大陆中部奔去，在庚子年的最后一刻，被深渊吞噬。

    第二十一世，他找到了新方法。

    深渊并不会吞没整个大陆，它将吞噬大陆三分之二的地域，大陆边缘很安全。

    只要在庚子年末日之前，将大陆中部的居民，迁到大陆边缘，就能拯救所有人。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身份——皇帝。

    这一步就简单多了。

    他只用三世的时间，就以北芒国皇帝的身份，统一了大陆。借助改进的焦土威弹，以及恐怖的剧毒，他的军队无人能当。

    那一年，在世人眼中才二十七岁的他，得到了八方朝拜，坐拥整个大陆，享尽一切荣华富贵。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便能令天下震颤，真如神明一般。

    接下来十三年，他令天下百姓搬迁。

    反对声如潮水般从天下各处涌来，他无动于衷，残酷镇压。

    没多久，他在世人眼中就变成了暴君。他的妃子、大将军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用刺杀、反叛的方式向他宣战。

    庚子年春，搬迁计划如期完成，代价是百万人的死亡。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战胜深渊一次，牺牲再多也无所谓。

    庚子年冬天，深渊越过了他确认数次的界限，来到大陆边缘，将整个大陆吞噬。

    整个大陆，无一人幸存。

    深渊狠狠嘲弄了他。

    他终于明白，限制深渊吞噬的，不是范围，是生灵数量。

    或许只有吞噬数千万，或许数亿生灵，它才会停下来。

    就算他将大陆上所有人迁到其他大陆，也无法拯救他们。

    他殚精竭虑，得到了人类所能拥有的一切，却又转瞬间失去了一切，重重跌至谷底。

    第二十四世，他放弃了。

    他蜷缩在天涯海角，等待庚子年过去。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做了。哪怕大陆上有一亿人死去，也无所谓。

    庚子年除夕，他迎着漫天风雪，逃避了他的使命。

    子时将至，他忽然栽倒在雪地中，被不知名的力量夺走了生命。

    他逃不掉，将永远困在这绝望的轮回之中。

    他在绝望之中，涌起了一股反抗的意志。他不会甘心被上天支配！

    他开始自杀，向深渊，向神明宣示自己的态度。

    他试过各种各样的死法：婴儿时期就自杀，让人夺舍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灵魂被人吞噬，夺舍旁人，修炼邪功，滥杀无辜，以求被神明舍弃……

    他的一切尝试都毫无意义，他的命运很清晰。

    当他死亡，他将重生……

    魏青讲起他的故事，语气冷漠地如同旁观者。

    姜宁听在耳中，却毛骨悚然。

    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姜宁深信不疑。

    只有这样，魏青身上的绝望、痛苦、疲惫和强大实力，才能得到解释。

    “我将此事告诉你，是另一个尝试。倘若我将我的秘密告诉旁人，神明会不会剥夺我的资格，将我从轮回中逐出去……现在看来，好像又失败了。”

    姜宁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帮助我，拯救我？”

    魏青盯着姜宁，默然良久。

    他眼中的世界，只有单调和枯燥，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大地。这片大地上，却有唯一一潭清水，使他的内心不至于枯死。

    “你是我所爱之人，一次又一次，陪伴在我身边，一次又一次，被我牵连而死。神明选中了我，我却无法完成使命，只能让世人在痛苦中，经历无数次轮回。我什么都做不到，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见你，幸福地活着。”

    姜宁心头微颤。

    原本，她是高贵的流沙宗长老，在流沙宗，在整个北芒国，有着超然的身份。

    此刻，望着魏青，她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少。倘若她拥有更加强大的实力，更加丰富的背景，或许就有资格，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他片刻的心安。

    她此刻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感受到一点点温暖。

    于是，她放下了骄傲和矜持，握住了他的双手。

    “我好像和曾经那许多世的我一样，再度爱上了你。我本来以为，我喜欢干净、帅气、勇敢、无所不能的男人，可是我发现，我更喜欢你。

    “你就像神明一样，拥有无限的生命，你可以轻松地活着，享受永恒，但是你这么痛苦，因为你太在乎世人，想要拯救他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世人并不记得上一世的痛苦，只有你，要一次又一次经历。你才是唯一一个承受这份痛苦的人。

    “失败了这么多次没关系，再失败一百次也没关系，拯救不了世界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轻松地活着。我会陪你活下去，下一世，下下一世，只要你不厌倦，就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魏青的目光微微摇曳，他听到了疤痕碎裂开来的声音，里面是新鲜的血肉。

    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之中，她总能带给自己希望。

    他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的低语，不知不觉睡着了，朦朦胧胧做起了梦，梦到了许久许久以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清晨醒来，姜宁拿着木梳和剪刀，帮他梳理头发。

    “我想看到清清爽爽的你，可以吗？”

    魏青没有拒绝，任由姜宁将他收拾地干干净净。

    梳洗完毕，姜宁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她是一个很矜持的姑娘，却愿意为了他，将一切抛下。

    “你想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我都陪你。”

    “流沙宗呢？”

    “没关系。没有我，流沙宗也会照常。”

    于是，两个人开始了旅行。

    大陆上的各处美景，魏青早就看过许多次。

    他带着姜宁游览，讲述起他的过往种种。

    毕竟他曾经是大陆上唯一的皇帝，曾经拥有整个大陆。

    讲到皇帝的经历，姜宁忽然问道：“皇帝是不是能够娶很多妃子？”

    魏青如实点头。

    “是吗……那你重生之后，干嘛不去找她们？”

    姜宁脸上，是轻描淡写的笑容。

    魏青连忙道：“她们都是政治联姻，皇帝也有些身不由己……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我不信。整个大陆上，漂亮的人那么多，我有什么好的？”

    魏青默然片刻，忽然一笑：“我终于明白，神明为什么选中我了。”

    姜宁一怔，没料到魏青提起这个话题，好奇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有理由。神明选中我，仅仅是一个偶然；我爱上你，也仅仅是一个偶然。一千多年过去，神明仍然选择我；一千多年过去，我仍然爱着你。”

    姜宁脸色微微一红，躲开魏青的视线。

    魏青微微笑着。

    不知不觉，他已经变得心平气和，一切绝望，都烟消云散。

    即使拯救不了世界又何妨，他仍然可以和姜宁浪迹天下。

    既然如此，那就再试试拯救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