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和黑暗，将无边无际的宇宙填满。

    魏青和桑榆，在寂静的宇宙中，相视而立。

    不久之前，他们以挑战者的身份，进入宇宙门试炼。现如今，他们成了宇宙门的支配者。

    整个宇宙，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至于伏盐，已经被洗耳同化、瓦解。

    他可以说无处不在，这个浩淼的宇宙，都是他的化身。

    但他又不在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哪怕像伏盐这样强大，分散到宇宙各处后，也无法保持自我。

    当然，如果魏青和桑榆都离开宇宙门，宇宙就会迅速凝聚起来，伏盐便会再度复活。

    现如今，这个宇宙，只有他们两人。

    沉默许久，魏青先开口了，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我的魔祟吗？”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

    倘若桑榆是他的魔祟，为何不杀死他，这是魏青一直以来，否定这个猜测的原因。但是除此之外，有太多细节，表明桑榆就是他的魔祟。

    决定性的证据是，他的记忆能够帮助魔祟维持灵智，桑榆的记忆又在洗耳恢复灵智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在这个无法逃避的地方，他抛出了这个问题。

    桑榆就好像知道魏青会问这个问题，很平淡地给出了答案。

    “我是你的魔祟。”

    本体和魔祟之间，原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他们可能是唯一的一组例外，对彼此没有丝毫敌意。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魏青心底，释然之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倘若桑榆不是他的魔祟，跟他毫无关系，那她就是世上另一个奇迹，足以触动他这个一千多年的衰朽灵魂。

    可惜，桑榆就是他的另一面。他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

    所以，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隐去心绪，又问：“那你为何不杀掉我，取代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的实力应该都远胜于我。”

    桑榆一笑：“杀了你，这个世界就会结束，我也会立刻死去，没有任何意义。”

    魏青愣住，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这一句所包含的意味，实在太丰富了。

    想到背后的可能，魏青也忍不住浑身战栗，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泛起了波澜。

    “你拥有的，不只是我这一世的记忆，而是我所有的记忆吗？”

    魏青本以为，就算是魔祟，最多也只能拥有他一世的记忆。

    可是，魔祟桑榆却知道，一旦他死亡，世界就会重置。

    这就意味着，她知道他的全部。

    这就意味着，这一千多年孤独的旅途，他并不是一个人走完的。

    魔祟桑榆点了点头，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答案，对魏青而言，意味着什么，又补充道：“我继承了你的记忆，这些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即使我不杀掉你，也可以一直保持灵智。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庚子年那个深渊，我已经是永生不死的存在。

    “当然，我只有你的记忆，并没有我自己的。我并不知道，上一世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至少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你我从未相遇过，我并未杀掉过你。”

    这也是她在魏青的记忆里看到的。

    听到桑榆的话，魏青感到了莫名的慰藉。

    他曾经做过的所有努力，曾经拥有的一切，并非从不为人知晓。

    至少有一个人，见证了这一切。

    魏青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有一个旁观者，有一个人陪伴，是多么地幸福。

    而魔祟桑榆的奇特，大概跟记忆长度有关。那个界限，或许是一千年。

    当他的记忆长度超过一千年，再修炼到暗阶，桑榆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魔祟。

    可惜，近十来世，他一直在寻找自杀的方法，很多世并未修炼到暗阶，自然没有和桑榆相见的机会。

    各种情绪涌入魏青心中，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换了话题：“伏盐的计划，跟你有关吗？”

    桑榆道：“我知道有一个地阶高手，在利用魔祟做一件事情，但我并没有去了解，因为我并不在乎。”

    魏青并不怀疑桑榆的话，她没必要说谎。

    至于这一世发生的事情，魏青以前的人生中并未经历过，这也并不奇怪。他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截然不同。

    魏青又问：“那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他隐隐知道答案。

    “我拥有不死之躯，一千多年的记忆，几乎了解世上的一切，是世界上最接近神明的存在。这样的我，想要的事情十分简单，那就是——不再孤独。”

    桑榆注视着魏青的眼睛。

    魏青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桑榆道：“没有人能够理解，一千年的记忆，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孤独，绝望，空虚，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当我出生的那一刻，我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死。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从这份孤独中解脱。

    “只可惜，身为魔祟，我连死亡都做不到。幸好，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孤独。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只要见到他，我的孤独就会消散。”

    那个人自然就是魏青。

    “先有你，后有我。我被困在时间里饱受折磨，是因为你被困在时间里面。我知道你曾经历过的一切，看到过你的所有努力，了解你的所有痛苦。

    “我希望，我能够陪着你，同你一起，在永恒的囚笼里煎熬。直到有一天，你我同时摆脱这个宿命。倘若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那就让我，永远陪着你。”

    魏青注视着桑榆，微微一笑。

    他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到这般幸福了。

    回想起和桑榆相处的这段时光，他的确很轻松、舒适。

    倘若有桑榆相伴，永恒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迎接着桑榆那能够融化一切的温柔笑容，他缓缓摇头。

    “这一刻，我很开心，这就够了。谢谢你。”

    桑榆的眼睛里，闪过悲伤。

    她是他的魔祟，继承了他的记忆，但她并不是他的分身，或者另一半。

    她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因为她吗？她曾经支撑着你，但经历了这么多世，她对你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个亲人，就像父母，兄弟姐妹。只有真正的了解和陪伴，才能支撑你，走完这段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路。只有我，能陪你走到那里。”

    “我明白，但是不止如此。她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我的底色。如果我接受了你，就会失去很多东西。到我这个年纪，已经很少能得到什么，只会不断失去。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舍得失去它们。”

    魏青十分坚定，不再有丝毫动摇。

    桑榆苦涩一笑。

    “那我只能，同你做普通的同伴了。”

    两个孤独的生命，被宇宙包裹着。

    这个宇宙，就像是他们的宿命。无边无际，到处都是黑暗，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是其中，仅有的两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