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夜晚，宋家人都陪在老太太身边，她已经无力再开口说话，呼吸也十分轻，只是偶尔睁开眼看看他们。墩儿拉着他爸的衣角小声啜泣，他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但他妈告诉过他，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意思。

    宋载行蹲下身给他擦眼泪，故作轻松道：“又挨揍了？”

    “不是小叔……我害怕再也见不到祖奶。”小胖子抽抽搭搭地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地毯上，没有声音。祖祖对他可好了，什么都纵着他。

    宋载行正想说什么，房间突然进来一个人。

    是许久不见的宋仪卿，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她路过这边时轻轻拍了拍墩儿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他，然后默默走到宋耀身边小声问道，“爸，奶奶怎么样了？”

    旁边岳女士心里装着别的事，也懒得再看她，眼神示意宋载行跟自己出去。

    母子二人回到宋载行的房间关上门，他妈才开口。

    “你爸良心发现，他在公司的股份三分之二都主动划给你了，加上我随后给你的，你持有的股份已经比他多了。”

    “我说麓安府那个怎么闹着要死，原来是没有她女儿的份。”岳女士话里带着玩味。

    宋载行却知道他爸为什么这样做，把钱给他，是为了让宋家的人和外公家那边满意，姑且留她们母女平安。

    他爸还真是会权衡，也不知宋仪卿能不能理解这番苦心。

    “你拿到了蓝鲸那块地的开发，你爸心里是害怕的。”岳女士眼里闪着骄傲，她自认是一个生来只知花钱享乐的人，原本对宋载行也没有过高要求，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他就算是个败家子，这一生也是富足的，可他竟然这么争气。

    “你外公说，忙完你奶奶的事，带着小澜去见他，老人家想你了。”

    “知道了。”宋载行抬手替她妈整理好披着的方巾，“您最近也别得意上头了。”

    “你倒训上我来了。”岳女士瞪他一眼，“最近家里忙，上下都要打点的地儿太多，不管是医生还是吴姨她们，钱额外你再多给三倍，别亏着大家，人家才认真给你办事。”

    “嗯。”

    岳女士这才注意宋载行手腕上的红色手串，他前段时间没戴，这两天心烦，在枕头底下找到，又自己戴上了。

    “我记得你不戴这些东西。”岳女士好奇地问，这个手串造型比较独特，她仿佛记得在哪里也见人戴过。

    见他没回话，她又道：“小澜送的？你们感情这么好了？”

    岳女士对薛澜是比较喜欢的，大方得体不骄矜，只是婆媳二人聊不在一处去。薛澜对她送的那些限量皮包也不感冒，说是拿着影响她办案子。薛澜休假了，岳女士邀请她去看珠宝展，一回头人在车里睡着了。

    薛澜和宋家的人都处得很好，只是他们小夫妻总是淡淡的，起初岳女士只是觉得他们是没有感情基础，再培养一段时间就好，可是看了小半年，可算看出两人压根没有培养的打算。平时薛澜上班，宋载行去公司，隔一天回来看一次老太太，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在紫融湾怎么过的什么日子。

    “正好我一朋友弄了个山庄酒店，你们有时间去放松放松。”

    “妈，您在我身上少操些心吧。”

    “你以为我爱管你？你可别像你爸那样，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是他，薛澜也不是您。”

    宋载行不想讨论他和薛澜的事，说完准备回奶奶的病房，这时小冬打来了电话，他最近都是在家里抽空办公，事情也是那几个骨干在处理，小冬知道他的情况，轻易不敢给他打电话，想必是遇到了急事。

    他选择避开了岳女士到阳台上去接。

    “老板，Zoey姐出事了，您救救她吧。”小冬开口就是这一句话。

    宋仪卿下楼时就看到宋载行行色匆匆往车库走。

    “哥，你去哪？”宋仪卿叫住他，这是她第一次在没人的情况下，叫他哥。从前为了敷衍旁人，也只会叫一声湛哥。

    她不喜欢宋载行，宋载行也不喜欢她，两个人永远没办法兄友弟恭。

    以宋载行的敏锐，霎时便察觉到异样。

    “奶奶病成这样，你去哪？”宋仪卿的声音像软刀子，“哥，你走了，不怕看不到奶奶最后一面吗？”

    宋载行凌厉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Zoey出事，你做的？”

    “我只是让她陪我喝点酒而已，哪知道后来会有人进包房。”宋仪卿嘴角上扬，和聪明的人说话果然不费力气，她露出一抹看似无辜的笑。

    “她当你是朋友。”

    “我可没当她是朋友。”宋仪卿轻声说，对上他的眼睛，“你就没利用她？你假意和赵阙那个老东西合作，想拿下蓝鲸那片地，有跟爸爸斗的资本，不就是答应把Zoey送他玩吗？”

    “我没有。”

    “那也晚了。你得罪了赵阙，她那么喜欢你，自然愿意为了你献身，帮你安抚人家，是吧？”

    宋载行的眼睛瞬间像淬了毒的利刃，他差一点就掐上宋仪卿的脖子，可理智最终占了上风。

    “哥，你去找她吧。我帮你守着奶奶。”宋仪卿嘴角沁着笑，以一种病态扭曲的胜利姿态看着宋载行。

    “你不在，奶奶这么讨厌我，看到我会不会死得更快？”

    宋载行确信眼前这个人疯了，本能驱使他快点去开车去找到Zoey，确认她的平安。可是下一秒只听见二楼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

    “妈——”是大伯的声音。

    “奶奶！”是宋载源的声音。

    宋载行心脏的位置猝然一痛，他猛地推开宋仪卿朝楼上大步跑去，这几百步的阶梯变得那么漫长，他用尽全力跑上去都来不及。

    这天夜里2点，宋家老太太在睡梦中与世长辞，没留下一句话。

    宋家的儿孙们跪了一地，大伯更是要被人搀扶着才能站立，灯火通明的大院中，所有人在悲痛中各自忙碌起来。

    宋载行的太阳穴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他看着那幅安详的面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再也不能开口。

    他静默地跪在那良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薛澜过去想要扶他，才发现他眼角早已发红，眼泪在眼里打转。

    “湛哥，你在这，他们没法替奶奶收拾。”

    宋载行听了嗯一声，自己站了起来，身躯微微一颤，一米八几的男人此刻看上去竟然如此脆弱，薛澜抓住他泛白的指尖，试图把掌心的温度带给他。

    老太太曾经有一对玉镯，宋载源媳妇进门的时候给出去一只，后来宋载行结婚那天，另一只她亲自给薛澜戴在了手上。

    “奶奶很喜欢你。”宋载行莫名说了一句。

    “嗯，我也很喜欢她老人家。”

    薛澜何尝不知道老太太喜欢自己，她更知道，换做任何一个长辈，都会喜欢自己。她有着无可挑剔的身世背景，有着优秀的教育经历，有着聪明理性的头脑和出众的能力。

    “我爸妈也很喜欢你。”薛澜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她有的，宋载行也全有。

    “宋仪卿今天想设计支开你，给你安罪名，也要扰乱你。”薛澜看得很清楚，“我刚刚给顾琏打电话拜托他了，不知道他的人来不来得及过去。那个会所的老板是晋家的人，估计很棘手。”

    宋载行眼里的冷意一闪而过，他偏过头向薛澜道了声谢，声音略带嘶哑，“你帮我一次，日后我帮你一次。”

    “你喜欢那个人吗？”薛澜轻声问。

    “在意。”

    薛澜惊于他的坦诚，两个人最终还是握着手并肩走了出去，毕竟外面才是真正的战场。

    宋仪卿大失所望，她没看到失去至亲失声痛哭的宋载行，或者是宋载行离开家去找一个女人的疯狂行径，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冷漠。

    甚至在和宋仪卿的对视中，他也只剩漠然。

    许久不曾联系的蒋颂在这一夜接到了宋载行的电话，平日高高在上的湛哥，这一次用的是求他办事的语气，此时他还不知道宋载行的奶奶也在这一晚过世。

    “你去带她走，一定亲自带她走。”宋载行几近哀求。

    “湛哥，你知道的，我家老爷子和赵阙是有交情，可我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况且还是你从前的女人。”

    一旁的钟虞把电话夺了过去，她听到宋载行似乎在一个安静环境里，但是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哀乐让她心里一惊，没再多问。“湛哥，他不去我去，你把地址发我。”

    Zoey的电话已经关机，她在之前尝试打过宋载行的电话，两次都被转接到来电信箱，宋载行打开手机才看到，她最后一定是迫于无奈给小冬打的电话。

    他不敢想她有多么无助。

    在顾琏上次告诉他时，他就应该警醒。

    他后悔在那一年他妈决心除掉宋仪卿母女时阻拦过，后悔没有给赵阙挖更大的坑让他万劫不复，也后悔遇到Zoey，给她带来这些伤害。

    他还是最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