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小队的离去，也带走了大半围观的殇者，秦子泽朝着剩下零零散散的人群说道：“有小队愿意接纳我吗？”

    剩下的人也一哄而散。

    这可是暴君之子，还是拒绝了暴君小队的暴君之子，说白了就是个麻烦人物，哪个小队有他在，就要承受一切憎恨暴君的人物所下的绊子，谁敢啊？

    “走吧…咱们去那边看看。”田沧拍了拍秦子泽的肩膀，无奈的说道。

    这一整条街，都是招纳新人的小队，大多都摆着牌子，自己的小队几级，拥有几位殇者，入队标准是什么，还有能承接几星的任务，田沧不断筛选着，一旦遇到合适的就会让秦子泽过去问问，可秦子泽刚过去，对方就都火急火燎的说不招人了不招人了。

    秦子泽只能无奈的走回田沧身边叹了口气，田沧也无可奈何，摊着手道：“再找找吧，错过了今儿你就要当一整年的自由殇者了。”

    “每年只有一天能够招新这规矩真不合理，早知道当时就让副议厅长改了这条规矩了…”秦子泽叹着气，心中百般苦涩，现在看来自己这个身份和卧云叶根本没什么差别嘛！

    “别想了，这条规矩是议厅的高层们一起决定的，就算是副议厅长也没法改变。”田沧吐槽着。

    “…秦子泽？”路边的青年发出了犹犹豫豫的声音。

    秦子泽和田沧齐刷刷地转头看去，正是解千愁，洛天正站在他旁边一起吆喝着，还有两位陌生的殇者，应该就是解千愁所招纳的队友。

    “呦呵，在找小队啊。”解千愁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不怀好意的撞了撞秦子泽的肩膀道：“听说你身份公开了？”

    那两位陌生的殇者看着自家队长和暴君之子如此亲昵的举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是啊…吃大亏了。”秦子泽苦中作乐的开着玩笑？

    “哈哈哈哈…”解千愁大笑几声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来我的小队吧？”

    秦子泽微微一愣，眼角瞥到那两位陌生殇者不安的表情后微笑道：“嘁，我可看不上你这破小队啊。”

    解千愁似乎也像松了一口气，洛天没好气儿的锤了他一下，前者这才尴尬地说道：“那…那你加油啊。”

    “我在这儿帮忙，你俩继续吧。”洛天也是一眼就看出了秦子泽如今的窘境，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憋屈地如此说道。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解千愁沉默下来，洛天说道：“如果他真的说要加入，你怎么办。”

    解千愁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还能怎么办？不过我只能让他当副队长。”

    洛天抬头，秦子泽和田沧已经消失在来往人群中。

    “洛老大，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够兄弟了。”解千愁坐回小板凳，低头捂住自己的脸。

    太不够意思了，太差劲了，在秦子泽拒绝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些开心。

    解千愁从未如此憎恶自己，他向来是直面自己的内心，所以无比清晰自己真正的想法，自己希望秦子泽拒绝。

    这样的自己，让解千愁觉得恶心。

    “怎么会呢。”洛天有些狼狈地低头道：“看见你完成自己的梦想，秦子泽会开心的。”

    洛天亦在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随即迎来的，是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喂喂喂…”在又问了四五个小队都得到拒绝的答复后，秦子泽有点焦头烂额道：“不会我真的要当一年自由殇者了吧？”

    田沧咬着牙道：“还不是你这家伙白痴，刚才那人都没认出来你是谁，你非要自报家门。”

    “否则就没意义了啊。”秦子泽一脸苦相，刚才那个人在得知秦子泽是暴君之子后想都没想就给出了拒绝的答复。

    秦子泽可不希望要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是这种人啊。

    “你们在找小队吗？”路边一个坐在横纹马扎上的男人说道，他拿下遮在眼前的武侠小说，推了推眼镜。

    “不是我们！是他！”田沧赶紧把秦子泽推到前面。

    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微微一愣道：“暴君之子？”

    刚刚燃起希望的两人希望之火瞬间破灭，几乎是同时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的打算离开。

    “喂，走什么。”眼镜青年疑惑道：“看不上我们小队吗？”

    几乎是一瞬间漂移转向，田沧推着秦子泽来到青年面前，秦子泽忐忑不安道：“你们愿意让我加入吗？”

    眼镜青年叩指敲了敲自己面前那块粗糙木板，看着像是不知从哪捡来的废弃建材，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蓝天小队——招新。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信息。

    “这儿写着招新呢，看不见吗？”

    秦子泽心道这兄弟看起来就很路人，真敢收自己这暴君之子？

    “看见了，看见了，需要面试吗？”秦子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看向面前的眼镜青年，他穿着一件有些褶皱的白衬衫，手里拿着一本金庸的小说，下半身是一条西裤，这么一看打扮还算是正式，但视线一旦移到这家伙脚底下踩着的人字拖，就觉得这家伙就是个没有衣服能穿到外面的宅男，只是想找个地方吹着晚风看小说罢了。

    “面试啊。”青年平静地说道：“你是什么等级。”

    “F级。”

    “F级？真是出乎意料啊…你通过了。”

    “啊，那我就先…等会儿，你说啥？”

    不光是秦子泽，田沧的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这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田沧虽然真的很替秦子泽开心，但这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离谱到让人觉得面前这个带着金丝边眼镜还穿着人字拖的斯文败类像是看上了秦子泽的腰子，等会儿就会把秦子泽带进小黑屋割下两个肾然后抛尸荒郊野岭这样。

    “你确定啊？这可是暴君之子啊！而且他说他是F级！”田沧急切地说道。

    青年疑惑的看向秦子泽说道：“你到底要不要加入啊？”

    秦子泽迟疑道：“你是这个蓝天小队的队长吗？”

    “不是。”青年认认真真地解释道：“队长去祭典上玩了，我是财务，兼职后勤，兼职保洁，兼职战斗人员，顺带一提，我们的小队类别是探索类，需要战斗。”

    “那请说一下你们小队的人员组成吧。”田沧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很无奈的泄气，有气无力的问这位身兼数职的仁兄。

    “好。”仁兄推了推眼镜，随即在秦子泽和田沧震惊的目光里，开始了他的演讲。

    “蓝天小队，成立于去年四月二十五日，目前队内有四位殇者，队长E级，其余成员算我在内共三位F级，目前可承接的任务星级在二星到三星之间。”

    好弱…田沧忍不住想道，成员才四位，刚刚达到组成小队的人员要求，最高才E级，这到底…

    “请务必让我加入。”秦子泽已经握住了仁兄的手，激动道：“我叫秦子泽，兄台怎么称呼？”

    “千邶风。”青年抽回手面无表情道：“那就跟我在这儿一起等队长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议厅登记。”

    “好好好。”秦子泽开心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

    田沧松了口气，有些无奈的一笑，真是乱七八糟啊…不过这样也不错呢。

    一位梳着双马尾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走到几人身旁停下，她手里拿着一串烤丸子，嘴角还有些蜜汁，她弯下腰笑眯眯地看向千邶风说道：“阿风，有没有好好的招募队员啊？”

    千邶风看向这个不靠谱的队长，明明招新是队长的事情却无情地推给自己，然后自己去祭典上玩…诸多怨念爆发的千邶风一下抓住少女的手腕，露出诡异的微笑说道：“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的队长，王潇潇，队长，你旁边这个小兄弟，就是咱们的新队员。”

    王潇潇笑嘻嘻地回头，然后长大嘴巴，嘴里的丸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

    “你招募了暴君之子！？”

    暴君小队离去的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唐玫忍不住捏了捏蒋峰的手，夜色中，唐玫看不到自己触碰到他手时他身体一瞬间不自然的绷直，而是有些担忧地问道：“那孩子这样真的可以吗？”

    蒋峰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声音沉稳冷静地说道：“没问题的，他是殇者，一直躲在咱们的羽翼下对他来说也不是好事。”

    “我懂你的意思。”唐玫还是忧心忡忡道：“但那孩子身上的问题太多了，源芜失控就足够要他的命。”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蒋峰说出的话有些无情，却也现实，“我们也不可能随时保住他的源芜不失控，只有他自己能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而且选择什么同伴，要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路。”

    “他还小呢…懂什么啊。”唐玫嘟囔道。

    蒋峰微微偏过头说道：“咳，他十七岁了…而且这小子第一个伙伴就不错嘛，那个叫田沧的。”

    唐玫倒是没什么感触，“无非是副议厅长最近忙于和白塔据点那边的交涉没空管他们而已，否则那小子的计谋也不会得逞的。”

    言外之意是如果副议厅长真的把他们当回事儿，那封信根本就不可能送到贤者和暴君小队手上，归根结底副议厅长根本没把这群小家伙看做敌人。

    “是吗？”蒋峰说道，“我调查过了，从那家伙知道这件事到敬神祭这天为止，只用了五天。”

    “五天时间，他的计谋就卷入了我们，贤者，还有副议厅长，如果给他十天呢？一个月呢？”蒋峰冷漠道：“说实话，要不是他和秦子泽关系好，我会杀了他的，这么聪明的人，太危险了。”

    唐玫愣愣出神道：“你越来越像队长了。”

    那个不顾感情，以血腥手段排除一切意外的暴君。

    “是吗？”蒋峰没有看到唐玫眼中那份不满，而是苦笑道：“可能我最近有些…进步吧。”

    他本想说自己有些累，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如今是这个队伍的领袖，自己没有累的资格。

    原来队长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蒋峰在心底呢喃，一直以来那个男人都像是机器一般，永远不会有疲惫，永远不会有负面情绪。

    那怎么可能呢…队长也是人啊。蒋峰看着天空，有些怀念。

    “进步个屁！”唐玫小声骂道。

    “好啦，对不起嘛，我下次不说这种话了。”蒋峰的话语染上不易察觉的宠溺，唐玫哼了一声。

    “咳。”项巨炮忍不住打断道：“后天是秦小弟的生日了。”

    “啊？”蒋峰这下有些头疼了，自己刚接下据点的任务，其他人也各自有任务在身，明天就要赶紧离开。

    不对，还有一个人没有任务。

    蒋峰瞥向修。

    修察觉到队长那不加掩饰的炽热目光，面色冷淡道：“免谈，我不会给他过生日的。”

    “就是让你送个礼物。”

    “免谈，不可能。”

    “你就不想和他破冰？你今儿第一次见面就对人家动手，这很没有礼貌的！”

    “免谈。”

    “你也太犟了！我跟你说，我就非让你送这个礼物！你不送都不行！”

    “不可能。”

    “这是命令！”

    “…是。”

    最终，蒋峰搬出了“将军”的身份，修不甘地低下头。

    唐玫温柔一笑，看着和修吵吵闹闹的蒋峰，像是回到了队长还在的时候。

    白诗雨上前来趴在唐玫背后，两个人步伐一致又有些滑稽地走在路上，唐玫无奈道：“怎么啦，小白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的。”

    白诗雨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道：“那个家伙，真是队长的儿子啊？”

    “是啊，不像吧。”唐玫柔声道。

    “一点也不像啊。”白诗雨把头贴在唐玫脖子上小声道：“好羡慕哦，队长平时对他一定很温柔。”

    唐玫心里一痛，轻声道：“所以我们才要保护他啊，因为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已经不在了，而这是我们的失职。”

    “嗯…”白诗雨在空中挥舞着小拳头，气鼓鼓道：“我会保护秦小弟的！”

    “修。”唐玫突然喊道。

    这个队内最孤僻的家伙，和唐玫向来说话不超过三句，如今更想不通对方为何突然叫自己，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个孩子在上个月，还只是个普通人。”唐玫干脆托着白诗雨的腿，把她背到背上，这个像是妹妹一样的姑娘扬着胳膊高兴地大叫，唐玫接着说道：“他不认识暴君。”

    修疑惑地挑眉，不知道唐玫在说什么胡话。

    “他只认识秦海峰。”唐玫垂眸，她和秦子泽聊过有关队长的事，“他只认识一个挂念他，关心他的父亲，那是他世界里唯一的亲人，是我们害暴君死掉的，是我们害他失去了秦海峰。”

    唐玫不知道修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只是在说，也许修听不听她根本也不在乎，“在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是他的队友。”

    修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了肉里，他的步伐放慢，逐渐走在队伍最后头。

    “他是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才成为殇者的。他说过这个决定绝不后悔。”

    “他主动要承担起我们的责任，即使他现在担不起来，即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他也没有退缩。”

    唐玫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回头，都能看见那个修此时无声落泪的场面，那个最为冷漠，最不合群，也最为仰慕暴君的修，正张大嘴巴，压抑着所有的声音，悲痛的流泪。

    但大家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谁都没有回头去看他，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和修最不对付的江源也目视前方。

    没错，唐玫说的一点没错…修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根本不是恨秦子泽的无能，他只是不敢面对，不敢承认，所以把这些情绪都不负责任地抛给了秦子泽。

    是自己的无能害死了队长，是自己没有陪在队长身边，如果自己再敏锐一点，如果自己再早一点发现队长的孤身离去，那么，那么…

    修知道，无论再怎么悔恨，再怎么落泪，都不会有那个能够挽回一切的“如果”，这才是最让人无能为力，能够让A级殇者心如刀割的事情。

    A级殇者们曾笑言那些相信贤者真的拥有让人死而复生力量的白痴，但在看见队长尸体的一刻，彻底崩溃的修也曾跪在贤者面前，磕头磕得满地鲜血。

    而自己把绝望发泄在了一个更加痛苦，一个失去了唯一依靠的孩子上。

    修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地哭吼起来，像是个孩子一样丢人。

    但是没有人嘲笑他，大家顿住脚步，修跪在地上哭着，声嘶力竭，用尽全身的力气。

    没有人回头，唐玫咬着牙，还是没有阻止眼泪夺眶而出，白诗雨的眼泪已经浸透了他的肩头。

    江源双手环臂，脸颊颤抖着，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

    项巨炮低下头，虎目噙泪。

    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蒋峰，双手插兜，虽然也红了眼眶，但并未落泪，他只是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在点火的时候足足三次才点燃了嘴里的香烟，蒋峰曾经不抽烟，在暴君死后，他第一次点燃香烟，剧烈的咳嗽后，蒋峰在墓园内，对着暴君的衣冠冢无声落泪，嗓子干涩道：“队长，这东西一点也不好抽。”

    即使如此，那天在墓园的蒋峰还是抽完了一整盒烟。

    那是他接任队长的第一天。

    暴君离去的滚滚大漠黄沙中，有九位殇者曾踏入其中为其收敛尸骨，时至今日仍被困在那片遮天蔽日的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