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殇者之名

第三十九章 绝望

    一直飞到据点的边缘,修毫无任何犹豫的垂直下落,这大胆的操作更是让秦子泽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直到修不带任何波澜地平缓落地,秦子泽还没缓和过来。

    说到底您这个操作实在是离谱的点太多了…秦子泽在心里吐槽着,这边已经被修毫不留情的扔了下来,他起身扑棱着屁股上的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保安室?

    秦子泽记得这里,他第一次踏入据点就是从这儿进来的,还有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邋遢保安,而修也真的径直朝着保安室走去。

    秦子泽赶紧跟了上去,他算是看明白了,修就是传说中的“人狠话不多”,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东西他就绝对不会说两句。

    这个时间早该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邋遢保安今天意外的没有睡着,而是打了个哈欠,看着在门口的那两个人困倦道:“怎么不是蒋峰啊?”

    修没有说话,而是抛出了一块印章,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到了邋遢保安那布满黑斑的桌子上,邋遢保安拿起一看,身子一抖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他忍不住说道:“蒋峰给你的?他把这印章给你当证明用?”

    那枚印章正是唯有暴君小队的队长才有资格持有的证明,修现在手里握有这枚印章,即使去议厅把暴君小队注销都可以。

    邋遢保安本以为今天交接暴君遗物会是蒋峰亲自来,结果没想到会是修,更没想到修会拿着这东西。

    这家伙的反骨都快长成外骨骼装甲了,连我都看得出来,你还真放心啊!邋遢保安腹诽着,轻轻踩踏脚下发出空鼓回响的瓷砖,懒散道:“把这儿留给小朋友怎么样?咱俩出去喝点?”

    修没有回答,而是对着秦子泽说道:“你的生日礼物…不,这本身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这是…队长留给你的东西。”

    父亲的遗物。修所表达出来的含义刺痛着秦子泽的心,他抿了抿唇,看着那柏油地面缝隙里的灰尘,不知所措道:“蒋哥…认可我了吗?”

    傻子,不管他认不认可你,这都是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他不给你,我们也不会答应的啊。

    修轻声道:“当然。”

    不论怎样,能够拒绝力量的诱惑,让贤者作为掩护,逼得副议厅长做出改变,即使借用了暴君小队和他人的力量,但这也是秦子泽的本事,这种事对于一个F级殇者来说绝对称得上是无可比拟的丰功伟绩。

    想要否定秦子泽有一万种方式,但是唯独无法否定秦子泽在这场和副议厅长的博弈中是胜者。

    哪怕手段算不上怎样光彩,但比起副议厅长做的那些事来说,还真就像是毛毛雨一样了。

    “呼。”邋遢保安拿出那个沉重的保险箱,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设计繁琐复杂的金色轮盘轻声道:“把轮盘安到上面,然后怎么解开它就是你的事儿了。”

    “走吧走吧。”邋遢保安一把揽住修的肩膀道:“我酒都热好了,就等你了。”

    保安室的门被关上,只留下少年和父亲的遗物,邋遢保安绕过保安室另一侧,搓着手从泥路上拿起滚烫的铁壶,一边呲牙咧嘴喊着烫一边说道:“来吧来吧,席地而坐,你不介意吧?”

    修没有说话,只是直截了当地坐在了地上,邋遢保安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杯子说道:“来吧,我自己酿的酒,尝尝。”

    修直勾勾的盯着他说道:“为什么要请我喝酒?”

    邋遢保安拿着铁壶为他斟满,有理有据道:“不是请你啊,今天就是将军来了我也会请他喝的,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人喝酒嘛,我又没有朋友。”

    澄黄透明的酒液倒在玻璃杯里,顶部泛起白色的泡沫,杯底沉淀着些许黑色的杂质,邋遢保安特地在壶底铺了一层姜丝,“也算立秋了,喝点黄酒对身子好。”

    像是经过岁月沉淀般的琥珀色酒液温热,入喉尽是暖意,让人恨不得抖抖肩膀,赶紧让这暖意渗到全身,口腔中带着姜香的酒意让人沉醉,虽不沉醉于酒却也懂酒的修说道:“这酒叫什么?”

    邋遢保安眉眼带笑道:“琥珀美人。”

    琥珀美人,酒色如琥珀,入喉如美人。

    这名字,也恰恰和一位被暴君小队亲手讨伐的美艳殇者同名。

    和外界对“白塔圣女”的风评比“罪人之子”更高的理由相同,女性想要在殇者这个领域攀至高峰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一旦看到女性有所成就,总有风言风语说其傍上某些资源丰富的前辈这类谣言,即使是黑色玫瑰也未曾躲过,说其是因为那充满诱惑力的外表与身材,才得以加入暴君小队。

    对于这种风言风语,唐玫本人并不在意,但队内众人都对其有所不满,秦海峰亦是如此,可在那种情况下他出面发声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最后传出唐玫是暴君禁脔一类更加离谱的谣言。

    直到唐玫晋升至A级殇者,这类谣言才平息下来,因为无论任何人都清楚,能够达到A级,进入殇者的第一梯队,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

    而琥珀美人没有唐玫这么幸运,在踏入B级不久以后,这位琥珀美人因源芜失控,屠戮无辜,被暴君小队的成员所亲手讨伐。

    源芜对于每位殇者来说,都是双刃剑。

    修饮下黄酒,风轻云淡道:“你是要打架吗?”

    邋遢保安连忙摆手道:“诶?太小气了吧?只是祭奠而已嘛。”

    修没有说话,静静饮酒。

    修知晓,那名为琥珀美人的女人曾是面前这个邋遢保安的队员,亦是他憧憬的女人。

    那个女人临死之际,还在唤着邋遢保安如今已遗忘多年的真名。

    “努力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呢。”邋遢保安突然说道,修不解地抬起头。只看着那个男人低头自嘲道:“胡言乱语罢了,别在意。”

    修抬头,看着这个在寂寥中独自饮酒的男人。

    一杯又一杯。

    他也曾是有希望抓住世界真相的人,只是在琥珀美人的事后,这位殇者止步在了B级。

    他孤独又狼狈,直到壶中那名为琥珀美人的美酒饮下大半后才再次开口,话语中尽是悲伤,“我们到底在追寻什么呢。”

    一瞬间修脑海中想过很多,队长的教导,队友的渴望,自己的愿望,但这一切他都说不出口,面对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男人,修无法作为一个幸运者说出任何话语。

    修失去了目标,而他失去了一切,包括人生的意义。

    没能等到回答的邋遢保安也并不意外。自顾自说道:“即使是秦海峰,以血腥手段行正道之事,也被冠以暴君之名,那么我们坚持的一切有什么意义么。”

    “世界的真相,殇者的起源,这些东西,我其实根本不想要啊。”

    酒杯磕在粗糙的地面上,本不清晰的杯底有平添几道划痕,男人的神情痛苦又扭曲,像是在追寻一个答案,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我不知道啊。”修叹息,却也诚恳的回答。

    他无法给予老人答案。

    面对年过六十的邋遢保安,年仅三十的修毫无疑问是一位年轻人,老人追寻一生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修做不到不负责任的给予定论,即使老人希望他如此,哪怕只是胡诌,但修依旧做不到。

    修从来都是如此,不擅长说谎和掩饰,正如同贤者赐予他的称号——先锋。

    即使在战场上也一马当先不顾自己性命的修,无法给予老人答案,所以他只能轻声道:“我还在找,我还在找。”

    世界的真相,殇者的起源,殇者们对这一切的探寻已经超过千年,曾经最贴近世界真相的贤者本应成为希望,可老者对一切缄默不语,而位列贤者之下的四大豪杰,暴君与罪人已死,战神不知所踪,黑爪一心想要掀起混乱,有关于世界的一切殇者们仍在原地踏步。

    那不知不觉间扩散的绝望在侵蚀着每一个人的身心,即使是第一梯队殇者的修,在得知暴君死讯时也曾感到痛苦迷茫。

    他深知队长的强悍与孤傲,也因此感到绝望,他坚信队长是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丢去性命,更因此而痛苦,那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真相,让那自认无可战胜的队长都丢去性命,自己又如何能够触及?

    但是修仍然坚定的为此而努力着,自己对于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渴望?修不敢说,但是这是队长告诉自己要追寻的事,所以自己也如此坚信。

    “修,我们是怪物,我们不是人类。”已经醉倒在地的邋遢保安抬头望着月亮,夏末的晚风让人略有寒意,体内源芜沉寂多年的他对于温度的耐受力早已于凡人无异,他哈哈大笑,却是嘲笑。

    修闭上眼睛,有些痛苦地回应:“啊,我知道。”

    正如邋遢保安所说一般,修自认如此。

    我们是怪物,早已经不能踏进人类的行列了。

    望着掌心中燃起的火苗,修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