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侵田复且杂,尚书亲下场
一个时辰前,刘一燝信心满满的打开了侵田案的卷宗,心想着些许小案子,他定要快刀斩乱麻,将此事解决。
一个时辰后,刘一燝给了自己一巴掌,这妥妥的选错了啊!
他也就是在看完整个卷宗之后,才意识到这侵田案乃是三个案子之中最难办的事情。
这其中的原因嘛,只需要想一想这案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刑部,就清楚了。
刑部作为大明最高司法之机关,一般不会接管民事案件。
像这件简单的侵田案,且无重大伤亡,激起民变的,按理来说早在县衙一级就会被处理。
就算是这件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应当多加重视,那也轮不到他一个尚书来处理,更不可能被皇上所看到。
可皇上还是看到了!
这就说明,此事绝不简单。
果不其然,当他调来更多关联这侵田案的细节以后,当真是脊背发凉。
此事根本不是什么侵田案,或者说应该给这侵田案加个前置语。
那就是整村侵田案。
此事发生在京城往天津路上一李家村中,这村子看过往记录,应当是老实本分的村落。
然而就在新皇登基之时,便有人要购买此处田产,而且一买就是一整村。
村里都是农民,怎可能无缘无故卖掉自己的命根子,自然不肯卖。
刘一燝在卷宗的开头便能看到,双方发生了较为激烈的冲突,并且村内有多人报官,看起来闹得极大。
其中最为激动的,就数这郭氏,他带领着村民闹到了京城,所以才有了这卷宗。
然而,最为诡异,也是最细思极恐的地方来了。
刘一燝看到,这些村民自从到了京城告状以后,无一例外的都选择了不再上告,达成谅解这一个选择。
整整十来份卷宗,全都是这一句话。
即便是刘一燝为官数十年,也未曾见到如此离谱的结案方式。
他们可是农民啊,以土地为命根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的达成谅解,再无后续了?
唯一答案,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有人用了近乎通天的手段,将所有村民都给压住了,甚至就连刑部之中,也有他们的帮凶。
刘一燝有些打退堂鼓,因为他隐隐觉得,此事若真的一查到底,说不得会牵动大半个朝野。
到底要不要办呢?
他高坐于厅堂之上,满脸愁容。
只是在思索之际,他的脑海中响起了新皇少年天子的英姿,更想到了新皇所说的为民为公。
他心下一横,咬牙呼喊道。
“来人啊。”
“尚书大人,您有何吩咐?”
“调前任刑部尚书乔允升前来见我。”
“是。”
小吏们得了命令,立马去调犯人前来。
哪怕这个犯人在今日早朝以前,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也照拿不误。
不多时,厅堂上便调来了刚刚穿上囚服的乔允升。
这厮胆小如鼠,只在牢狱中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也吓得面色惨白,嘴唇干瘪。
如今被掉来,还以为人头不保,到了近前便连连叩头道。
“饶命啊,饶命啊,罪臣只是疏漏,还请皇上开恩呐!”
这番鼠辈姿态,就连一旁的小吏都面露不屑。
刘一燝也觉得好笑,却忙安慰道。
“乔允升,此番召你前来,并非要杀你,你且宽心。左右且先退下吧。”
“是。”
小吏们身处官场多年,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什么不该听,什么该听,忙退了下去。
等到偏厅内只有两人的时候,刘一燝不再忌讳,当即追问道。
“乔允升,今早新皇点你疏漏时,首先点的便是郭氏侵田一案,此案我也复查了,案件清晰明了,刑部应当判郭氏收回土地,重罚那地主陈氏,为何如此潦草的结案?”
乔允升听了这话,又发觉自己不必被杀,像是猛然想清楚了什么一般,当即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皇上真拿我杀鸡儆猴,原来只不过是把我当替罪羔羊罢了。想来只要我死了,就可以平了民愤,为皇上遮丑了吧?”
这一番话落入刘一燝耳边,那就是阵阵惊雷。
平民愤,遮皇丑?
莫非此事竟然还涉及皇家?
刘一燝也偃旗息鼓下来,额头不禁冷汗连连。
一边消弭,一边愈发狂傲。
乔允升以为自己成了替死鬼以后,愈发口不择言起来,咒骂道。
“我呸,还以为新皇是个什么明主。不成想也不过是个昏庸帝王,又一个熹宗罢了。”
“此刻虽是我二人私谈,但你要是还敢辱骂皇上,我亦也不忍,要知你不敬之罪!”
“治便治了,杀了我吧,左右都是一刀,还不如来得痛快些。”
眼看乔允升前后态度大不相同,刘一燝愈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他耐着性子,接着问道。
“你莫要带情绪,此次并非正式审问。我且问你,这其中还涉及皇家吗?”
乔允升白了刘一燝一眼,却也不再咒骂,只是眼中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他无奈叹息道。
“这事无论我怎么说,你一定不会信。这样吧,你亲自去问那郭氏吧,我为保护她,已经将她一家老少安置在了城外五十里的一家集舍去,你往北走大路,朝大同方向赶去,只看到刘家村,进村去寻就是了。”
刘一燝精神一震,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乔允升一眼。
他还以为此人真就不学无术,胸无大志,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心思缜密的一面。
刘一燝也不磨叽,将乔允升送回天牢以后,便打算召小吏前去请人。
然而人才刚走,他又觉得不妥,总觉得自己得亲往才行,便又让人去准备马车,直奔城外刘家村。
于是这一前一后两拨人马,遂火速赶往了刘家村。
等刘一燝的队伍到时,整个刘家村已经被惊动了。
先前赶来的小吏被暴怒的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举着农具,个个愤恨不已。
而小吏们则不复官威,连连作揖哈腰,只求不被殴打。
刘一燝颇为惊奇,正要下马,同行的捕快当即劝慰道。
“尚书大人,这些刁民颇为棘手,您还是不要下去为好。万一他们发疯,冲撞了您,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捕快说的有理。
他刘一燝也不是年轻人了,也是入了花甲之年的老朽了,哪能卷入如此冲突之中。
然而他回想到了乔允升的那个白眼,以及那番视死如归的态度,仿佛笃定了他刘一燝必然成不了事,这让他更加不快,当即挥手道。
“不必,村民如此愤怒,只在于法理无法彰显,我是来彰显法理的,他们定然不会伤我。”
说完,刘一燝便下了马车,来到了村民近前。
周围的小吏连忙下跪施礼,同时大声呼喊道。
“参见尚书大人。”
这番举动,也是为了震慑这帮村民。
果不其然,在听到来者居然是一部尚书以后,村民们也歇菜了,纷纷下跪行礼。
而在人群之中,当即走出一妇人,满脸愁苦,清泪不断的向刘一燝哭喊道。
“不告了,不告了。尚书大人,我们不告了也不行吗?只求大人给条活路哇!”
刘一燝闻言,心中愈发的惊忧起来。
这到底是谁,能让原告如此委曲求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