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兰芳殿。

    兰芳殿外正是一番春和景明的景象。花树早之前就被工匠修剪得形态各异，如今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就如同打翻的颜料在画纸上晕染开来一般，层层叠叠，明艳鲜活。而这大团大团的彩色浓墨中间，点缀着一方小小的木色风亭。

    魏茯苓就无所事事地坐在风亭里。身边侍奉的宫女都被她赶去远远地站在亭子外边了。

    她的面前仅一张小小的茶桌。她侧身坐在茶桌旁，望着茶汤出神。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乏闷，便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上写起字来。

    今日春光大好，出来闲逛的不止魏茯苓一个人。

    才人谢氏一身珠光宝气，举手投足都彰显着有钱的气质，就连身上的绯色长裙也是由金丝银线绣制，钗环玉佩，叮当作响，精致华美，衬得她的眉眼明艳如春阳。她正巧走到这附近，远远地就看到这林中有数位宫女站着，而且有几个瞧着十分面善，似乎是兰芳殿的人。她就知道出来的一定是魏茯苓了。

    谢才人摒退左右，又制止了魏茯苓的宫女出声。只见她悄悄地绕到风亭后面，走到魏茯苓身后，调皮地说道：“太孙妃，你在做什么呢？”

    魏茯苓下意识地遮住茶桌上的水渍，抬眼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谢才人道：“参见太孙妃。”

    魏茯苓缓和过来冲她温和一笑，“妹妹无需多礼。”

    谢才人眼尖，早就看到了桌上用茶水写的字。她揶揄道：“太孙妃怪有趣的，怎的用起茶水写字了。太孙妃，你写的这个‘怀’字，是什么意思啊？”

    再遮掩下去，便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魏茯苓松开手，大大方方地展示给谢才人看了。

    “不过是闲着没事，胡乱写个字罢了。”

    “你给我说说嘛太孙妃。”谢才人扯了扯她的衣袖撒娇道，“殿下老是说我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跟他怎么都聊不来。太孙妃你给我说说嘛，说说嘛……”

    魏茯苓被她晃得很是无奈，她轻轻道：“好好好，我给你说。你先坐下来。”

    谢才人闻言欣喜地在魏茯苓另一边坐下。

    魏茯苓右手执壶，左手捏着壶盖，抬手给谢才人也倒了一杯茶。琥珀色的茶水从壶口倾泻而出，冒着缕缕雾气，注入一只雕刻着福字的紫砂杯中，那茶水声悦耳得如同林泉叮咚。魏茯苓将茶缓缓推到她面前。

    茶桌上的水渍这时也快要干透了。

    魏茯苓柔声道：“古人说，君子当怀瑾握瑜。瑾瑜，玉也。玉，莹润无瑕疵，温良含蓄。君子怀玉，便是表明自己如玉一般坚贞纯良的品德。”

    谢才人撇撇嘴，不赞同道：“什么金啊玉的。便是说戴着玉，就是好人咯。我看都是那些酸腐的书生用来吹嘘自己的。那万一人家就是觉着它贵，觉着它好看才戴着。这不就成了装模作样了？”

    魏茯苓望着她笑出了声，“你啊，就别想着咬文嚼字了。还不如同我说说，最近又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谢才人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是太孙妃你最懂我。我正是要来同你说个有趣的事呢！”

    她凑近些道：“再过些日子就是陛下的千秋之日，宫里各处人已经开始筹备节礼了，都想着能在陛下的千秋宴上出个风头。你说若是得了陛下的赏赐，日后谁不得高看两眼呢。太孙妃，不如我们也凑凑热闹，置办个寿礼，说不定就讨了陛下的欢心呢。你觉得怎么样？”

    魏茯苓点头道：“妹妹有什么想法呢。”

    谢才人迫不及待道：“我正想求太孙妃呢。太孙妃精于绘画，所以我想让您帮个忙——帮我画一幅龙纹图。我要去找孔雀羽线，请天下最好的织女与绣女，为陛下缝制一件龙袍。等到陛下千秋宴的那天，还请太孙妃代为呈上。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谢才人一出口就是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不愧是富商谢家的女儿，实在是把阔绰二字刻在了骨子里。何况这份价值不菲的寿礼，并不是谢才人要献给陛下，而是以她魏茯苓的名义送的。陛下的千秋谁都想去露一露脸，能送得上礼物之人，都已经是很有排面了，谢才人也无非是想两头卖个乖而已，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有什么不能的呢？

    “都依你。”魏茯苓站起来，拍拍谢才人的手，“那阿纭你先在这儿玩吧，我这就回兰芳殿看看龙纹图样该怎么帮你画。”

    “多谢太孙妃。恭送太孙妃。”谢才人也站起来屈膝行了一礼。

    目送着魏茯苓一行人离开，谢才人才直起身来。宫女小红此时进来，有些不开心道：“才人，之前太孙的千秋之日，也没见您这么用心，只不过花重金买了一套梅兰竹菊图的砚台送过去。您现在这么费心琢磨，就为了给她出风头嘛，太亏了，您为什么不自己送给陛下呢。要是陛下一开心，夸您一两句，说不定连太孙殿下都要多来看看您呢。”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谢才人不以为然道。

    小红笑道：“那就请才人教教蠢笨的奴婢，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呢？”

    谢才人张望着魏茯苓的背影，伸手理了理衣摆上有些凌乱的流苏，不屑道：“我要他来看我干什么？他不是最喜欢在书房里和林乐善那小妖精混在一起嘛。我一年到头见他几次？见太孙妃几次？太孙有什么好的。我还是喜欢太孙妃这样的女子，大家闺秀，温婉贤淑。太孙不喜欢太孙妃，喜欢那小妖精，他才是没眼力见呢。”

    小红被自家主子的惊天言论惊掉了下巴。

    她急忙压低声音道：“小声点我的好才人！”

    “本来就是啊。”谢才人还是忍不住想小声嘟囔两句，“上次太孙妃就罚她在书房外面跪了一会儿，换作是我，看我不罚她跪上一个时辰。”

    小红道：“好好好，那您也多往太孙那儿走走呀，这不就能罚她跪一个时辰了吗？”

    谢才人撇撇嘴，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去呢。”

    小红知道自己家谢才人的脾气，说得好听点叫豁达，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没眼色。隔壁的赵才人和朱才人，俩人为了太孙殿下处得跟赛场上的斗鸡似的，急红了眼就吵吵闹闹，有时候甚至还要动手推搡几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孙在她们中间倾注了多少心思，这才引得她俩互相看不对眼呢。可她家谢才人呢，看到太孙妃就跟蝴蝶看着花、蜜蜂嗅着蜜一样，哪次不是兴冲冲地围上去。

    小红叹了口气，在这后宫之中，没有宠爱和子嗣，才人又这么单纯好骗，以后该怎么活啊。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三拜。但愿今后太孙妃能一直记得谢才人的好，好好护着她一生就好了。